《羊城记异》
檐角的风铃在暮色里叮当作响,我独坐在西关老屋的骑楼下,看行人如蝼蚁般在石板路上蠕动。这座被唤作\"穗城\"的千年商埠,总教初来者生出些古怪的诧异。
世人皆知\"北上广深\"四字,犹如四根擎天柱,支着这方天地。广州位列其间,却显出几分异色。它不似京城的朱门绣户,不类沪上的十里洋场,更异于深圳的崭新锃亮。倒像个穿着绸缎长衫的老掌柜,襟前还沾着早茶的油渍,偏生要挤在西装革履的阔少堆里。
初来者每每失望。他们想象中的一线城池,合该是玻璃幕墙映着青天,钢铁森林遮天蔽日。岂料转过街角,忽见晾衣竿横斜巷陌,肠粉摊冒着白汽,骑楼下的阿婆正用缺齿的嘴啃着菠萝包。更不必说那些\"都市里的村庄\",电线如蛛网般纠缠,出租屋的窗台上还晾着发黄的汗衫。
然则世间事,往往在柳暗处见得花明。你若踱到天河地界,眼前便陡然换了人间。那珠江新城拔地而起,活似一柄青铜剑直插云霄。玻璃幕墙映着珠江浊浪,倒比那秦淮河的胭脂水还要晃眼。四百米高的东塔西塔相对而立,恰如哼哈二将守着南天门。小蛮腰扭着身子立在江对岸,倒把黄浦江边的\"瓶起子\"比下去了。
说来也奇,这方寸之地竟藏着全国最密的摩天楼群。三百米以上的高楼,比京沪还多出几幢。金融城的白领们踩着高跟鞋匆匆掠过,影子投在珠江里,被渡轮碾成碎金。此情此景,倒教人想起那句\"纸醉金迷之地,只是不知醉的是人,还是这城池自己。
广州之妙,正在这新旧交错的混沌。它许是四大名城里最不讲究\"体面\"的,早茶桌上谈几个亿的生意,拖鞋短裤照样进五星酒店。但偏是这般市井气,反教它活得真切。珠江新城的玻璃幕墙再亮,到底遮不住西关大屋里飘出的老火汤香。
今人常道\"一线城市\"如何如何,却不知城市如人,贵在筋骨血肉俱全。广州的底气,不在那些戳破青天的楼宇,而在骑楼下阿婆递来的一碗芝麻糊里,在城中村凌晨亮着的肠粉档灯火中。
愿这座千年商都永葆其真,让铜臭里始终混着烟火气,叫钢筋水泥间永远留着人情味。岭南木棉又开时,盼与诸君共赏这半城繁华半城烟火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