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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风雨患难十六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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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假正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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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被 xian209 执行加亮操作(2023-09-02) —

      下午三点,我嫂子打电话来,叫我晚饭不要做了,一会儿她送馄饨过来。说到吃馄饨,我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馄饨可是妻子生前最爱吃的呀。平时,我过一段时间总要包馄饨给她吃,每当我把馄饨切碎后一点一点地喂到她口中时,她总是说馄饨太好吃了,要我过几天再包给她吃。由于多年疾病缠身,过多服用精神类药物,导致副作用越发严重,她双手不住颤抖,口腔咀嚼吞咽功能日渐衰弱,平时吃东西时,常把食物囫囵卡在喉咙。无奈之下,我只好每顿喂给她吃。不仅如此,近年来,她的神志越来越迷糊不清,有时大小便失禁却浑然不知,我只好给她用上一次性尿裤,每天必须随时关注其身上变化,以及时帮她换洗干净。


  特别是,近年来,她的便秘越来越厉害,常常十几天不来,每次看到她大便不通而身体难受时,我便戴上塑料手套,用手指帮她硬是一点点抠出来,期间,尽管我恶心难受得反胃作呕,但还是坚持忍住,直到帮她把粪便抠净。我深知,这是在尽我丈夫的职责,这才是真正的患难与共,真正的深情厚谊。


  自我妻子患精神疾病以后,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在患难中整整熬过了十六个年头。多年来,我已习惯带她外出散心解闷,每天,她一直跟随我或走街串巷,或漫步乡间小路,或到江边看看潮涨潮落,为的是尽量缓解精神疾病给她带来的痛苦折磨。因此,无论寒冬酷暑,刮风下雨,我总是随其心意任她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竭尽全力帮她疏缓长期抹不去的精神忧郁和烦躁。多年来,为了照顾好妻子,我放弃了和亲朋好友的聚会来往,放弃了我钟情的读书写作,放弃了我单位每年一次安排的体检。


  自打妻子患病以后,她精神一直处于极度忧郁、烦躁、焦虑、幻觉和无端的恐惧之中,尽管曾在上海市区的精神卫生中心医院治疗了近两年,可收效甚微。整整十六年来,每天看到她十分难受的样子,看到她从一个本来聪明、漂亮、勤奋、能干的人被病魔折腾得整天迷迷糊糊、愁眉苦脸、神志不清,身体骨瘦如柴的痛苦之状,我心如刀绞,难受万分。我无数次暗下决心,自己哪怕再苦再累,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照顾好她,千方百计让她的生活过得好一点,尽量让她的心情舒畅一些。因为,我的心中一直铭记着四十三年前,曾向她父亲作过的承诺,我一定要真诚待她一辈子,与她同甘共苦,心心相印,过好我们幸福的日子。哪里想到,她还是逃不过跌入河中落水身亡的命运。这二十多天来,我想尽量抹去心中的痛苦阴影,但她不幸去世的那段伤心欲绝的悲惨情景,时刻浮现在我的眼前——


  今年十一月十八日下午四点,在镇文化活动中心和朋友打完乒乓后,我和妻子一起回到家中,她上好厕所后问我:“晚饭吃什么?”我告诉她:“晚上吃莴笋炒蛋,还有水笋烧肉,明天我给你包馄饨吃。”她听后转身走出家门,像往常一样到近边的文化广场去玩,我叮嘱她,再过半小时就吃晚饭了,不要走远。四点十分左右,她回来看我还在烧菜,就又返身走出家门。四点半,我烧好菜后,出去叫她吃饭,可不见其人影,于是,我在广场四周到处寻找,心里纳闷,她到哪里去了,平时,她总习惯在附近逗留不会走远。找了半个多小时,问熟人,他们说没有看见,正在着急时,我亲家赶来说有人看见妻子文娟正往长江农场方向的公路上走,我顿时大吃一惊,那条公路在新河镇的西北方向,离我家起码有四里多路,她怎么走到从未去过的地方?于是,我立即乘着亲家的车子赶去寻找。尽管沿着妻子出走的方向细致寻找了五六里路,但不见其踪影,这时已是五点半左右,天色开始擦黑。情急之下,我对亲家说,还是到派出所报警,并查看所里的摄像探头。亲家把我送到派出所后,他一人驱车又出去四处寻找。值班民警了解情况后,迅速打开摄像头仔细搜看,几分钟后,终于在摄像画面上发现我妻子的身影,就在下午四点十八分,她从新河镇的文化广场直接沿着新影路向西匆忙奔走,四点四十八分后,她的身影出现在往长江农场的公路上,走了几百米后,她的身影就消失了。为尽快找到她,民警开车和我快速来到我妻子出现的地方摸黑四处寻找,此时,已是傍晚六点多钟,民警为我担心起来,天色已黑,寻找非常困难。无奈之下,我和民警回到所里,继续搜看摄像探头,思考最佳的寻找方案。


  此时,我亲家发动了多位亲戚,在黑夜里一起四处寻找妻子可能出现的地方。


  傍晚六点半,在上海工作的儿子闻讯后,立即驱车赶崇,晚上八点左右,儿子终于回来,和我哥哥嫂子一起,顾不得天气早已完全黑透,也顾不得根本不知妻子身在何处,一次次在妻子身影曾出现过的地方,仔细摸黑寻找,祈盼在某个林地角落可能发现她。时间在我们的着急和焦虑中转瞬过去,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多钟,眼看寻找的希望十分渺茫,亲戚们在我和儿子的硬劝下,只好失望回家。一等他们走后,我和儿子又回到派出所,和民警一起再细致查看摄像探头,盼望妻子最终现身的确切地点,但一个钟头过去了,尽管民警把摄像画面来回反复查看,依旧发现不了妻子最后消失在哪里的身影。无奈之下,我和儿子含着眼泪离开派出所,再次赶去找过好几遍的地方,在其周边的小路上大河边,公路旁边的树林里,在漆黑的夜色中搜寻,并不住高喊妻子文娟的名字,可十分残酷的是,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钟,我们整整寻找了一个通宵,始终没有发现她在哪里。


  十九日早上,妻子的哥哥、嫂子,妹妹、妹夫,也从上海赶来,和我们一起寻找,派出所民警一边和我继续搜看昨天的摄像探头,一边仔细分析我妻子失踪后的各种可能,还用上了人脸识别的最新技术,并向周边村委会发出寻人通告,同时向区公安局汇报要求局里布置向外延伸寻找,设法尽可能地找到我妻子。可是一个上午过去了,依旧没有结果。直至下午一点左右,令我最害怕的消息终于在我的手机上响起,有人发现新河镇殡仪馆后面不远的大河里漂浮着一具尸体,当我和儿子亲戚赶到现场,看到的是令我们痛心疾首的悲惨情景,河里漂浮的确实是我的妻子,是我和亲人寻找了整整二十多个小时的妻子,竟是早已落水身亡的惨状。此时此刻,我和儿子亲戚们都痛不欲生,泪流奔涌。我在痛哭中几乎绝望,心里不住地呼喊,文娟,你身体一向很弱,平时,哪怕走不到几百米就要摔倒,可为什么昨天你有力气走到这么远的陌生地方,往长江农场的那条公路北面有一条南横引河,离殡仪馆后面的大河起码有四里多路,你是怎么跌入河中的呀?又从哪里跌下去的呀?看到此情此景,在场的人也都为之惋惜落泪。


  消防救护人员把我妻子打捞上岸后,用担架把我妻子的遗体刚抬进殡仪馆的灵堂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半个小时后雨才停止。这难道是苍天也为我妻子的不幸去世而伤心落泪吗?


  妻子去世虽然过去二十多天了,可平时每天和她形影不离的情景,始终缠绕我的心头,十六年来,尽管我为她花费很多心血,每天帮她洗澡穿衣,给她每顿喂饭,每天辛辛苦苦地照顾着她,但我无怨无悔,虽然我有时实在太烦躁而忍不住冲她发火,但事后十分后悔,她生病已经很痛苦了,自责自己为什么还要对她这样呢?


  妻子是上海人,十八岁那年,她被分配到崇明的一家手工业联社当车床工。她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心灵手巧,吃苦耐劳,十分善良的人。四十多年前,经人介绍,我与她相识恋爱,她并不因我家境清贫和当一名小学教师而嫌弃我,当家里人反对她和我相处时,她反而安慰我:“你是我看中的,以后是我和你过日子,只要我们自己争气,平时勤劳节约一点,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1981年,我正愁家里造房而缺椽子等材料时,她想尽办法,后来,还是她通过熟人帮我买到了椽子,并拿出二百多元为我付了买椽子的钱。


  1982年年底,我们结婚以后,她每天不辞辛苦,总是忙里忙外,把家打理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第二年,她就和我打算砌一间新房,好使家里的住宿宽敞一些。可当时建筑材料十分紧张,砖瓦和椽子等材料很难买到。后来,经她努力,还是在她单位买到了椽子,并通过她徒弟的关系买到了砖头,家里的新房总算建成。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一百块钱,可经她的精打细算,我们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进入九十年代初,家里陆续添置了当时时兴的收录两用机,黑白电视机等物件,儿子在她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健康成长。


  我们的生活经她的辛苦努力,一天天好起来。就在儿子七岁那年,她在单位分到了一套公房,当拿到公房钥匙时,她激动得直流眼泪,回家后她高兴地说:“以后厂里上夜班后,再也不用骑车走十几里土路回乡下了。公房到厂里只有二里路,以后上下班,孩子上学都方便了。”公房装修时,为了节省开支,房间里排电线,凿墙洞穿水管,房间墙面涂料等重活,她都下班后一人默默去干,还笑着对我说:“你读书写字可以,做这些活还真不如我。”正是经她的努力,我们的新房被装修得焕然一新。


  妻子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1995年厂里下岗以后,她四处寻找工作,先后在镇羊毛衫厂当过临时工,因工作勤奋肯吃苦,多次受到厂领导的表扬;在镇供销社的汽水厂她做过修订装汽水瓶框子的活儿,在私营企业她当过车床工,期间曾工伤左手指被锯断一截;她干过两年售票员;还在居委会当过一年多的妇女干部……总之,无论多么辛苦劳累,只要能有一份工作,她就拼命去做,去努力拼搏,为的是尽量为家里多挣点钱,她说这样好减轻我身上的经济负担……直至2006年,她因生子宫肌瘤开刀后内分泌失调,以及在市区买房遇到骗子被骗等多种因素,导致精神忧郁失常,之后尽管得到医院的治疗,但病情仍越发严重,以至后来生活完全失去自理能力,最终病入膏肓。


  我和妻子共同生活四十多年,她为家里付出了很多,吃了很多苦,可好人为什么得不到好报,为什么发生如此的悲剧?有人劝我说:“你妻子生了这样的病,这样离开你,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我怎能忍心看到她以这样的惨状离开我们呢?就在十八日中午,当看到我的脚关节疼痛难受时,她还不住对我说:“你是不是脚很疼,要不要我帮你搓搓,要不要到医院去看,我陪着你呀。”我说忍一忍算了,不必去医院。这是她这一生最后安慰我的话。后来,她还在嘴里不停念叨:“儿子几时回来呀?姐姐什么时候来崇明?瑞德哥不是说来看我吗?怎么还不来呀?”我对她说:“儿子不是前不久回来过吗?姐姐最近很忙,瑞德身体不太好,以后会来看你的。”听后,她呆呆地望着我,表情很是失望。十八日中午的对话,竟成为我俩彼此最后的交谈……


  写到这里,已是深夜十一点钟,此时,我早已泪流满面,伤心不已,此刻,我的心里突然涌起宋代一位词人写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名言。写作此文,也算是对妻子最好的祭奠吧。


  □ 杨企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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