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绥娟
我精神意义上的故乡是我初中时的母校,三乐中学。
一座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坐北朝南。木栏杆、门窗框子都是深红色,木地板走上去橐橐响。楼下正中间是大厅,几对合扇门,高高的门槛。大厅上面是大会客室,一式的合扇大门。左右各三间教室,有些做成了阅览室、图书室、办公室,或者其他。两头是楼梯。办公室内硬木书桌、椅子,教室内也一式硬木方凳、木桌子。
楼前十来棵罗汉松,站在二楼栏杆边,感觉松树叶子伸手便可触及。树干大碗口粗,枝叶遒劲。夏日松下洁净的地面,落了一地种子。每一颗都由两节组成,软的红色种托连着硬的灰绿色种子,都是卵型,很可爱。红色的吃起来清甜。
楼前右侧,是一幢同样风格的平房,向东,两间教室。廊道有石础托着圆木柱子,我小时候对“础润而雨”的联想就是这些石础。
教室前面是蓊郁的园子,矮冬青围起许多花木。印象最深的是种成星形的水仙,冬天里盛开着洁净的花朵。侍弄花木的是一位聋子花匠,据说很有学问,只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聋了。顽皮的我们偶尔偷偷摘下一两枝水仙,插进空的墨水瓶。瓶子里有残留的墨水,加了清水,蓝墨水瓶里的就成了蓝色花朵,红墨水瓶子里的是粉红色花朵。
我班的教室在二楼西首。记得在那里背诵“唧唧复唧唧”和“两直线平行内错角相等”。记得大背头的历史老师问我们“非字下面加一横是什么字?”一位同学脱口而出“非——”,引起哄堂大笑。
傍晚放学,值日生扫地。调皮的男生恶作剧,看见年轻的谈老师上楼,便在楼梯上使劲猛扫,灰土落了老师一头。老师不恼,微笑着和他们说话。
我们教室的东边是单身老师宿舍,一次我和同学偷偷去窥探。地理钱老师的房间很小,挤着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大背头老师的房间很大,里外两间,外间地板上厚厚一层废纸。
楼下大厅基本闲置,放学后,廊前就会有一排画架,几位老师在那里画画。大背头老师、我家的邻居顾老师等,最小的是我们语文曾老师的儿子,记得他好几天都画一棵罗汉松。大背头老师偶尔会在那里摆一张小桌子,专注地在一沓白纸上写着什么,有同学说他在写剧本。大厅里,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台,也许早先供奉着孔子像之类吧?两侧墙上是巨大的国画,一幅红梅,一幅山水,都是老师的手笔。
大厅西侧是图书室和阅览室,藏书不算多,但很精。阅览室墙上有“业精于勤荒于嬉”等大字,也是老师们的手笔。大桌子,常常是老师们写大字的地方。大厅东侧有一间小教室,有电视机,我们兴趣小组活动的地方。
教室楼后面是一个球场,许多活动都在那里。球场西边是食堂,路远的同学带饭,在食堂里蒸。午餐时间,大家纷纷跑去,食堂大爷从大蒸笼里倒出烫烫的饭盒,立即就有了一股特别的香气。每一个饭盒都用粗线捆住,线上挂一块号牌。可是其实我们都不用看牌子,因为经过无数次的碰撞,每一个饭盒都有特别的“花纹”,主人自能分辨出。
食堂北面也是办公室,有一架钢琴,一位姓施的女老师常常弹它。施老师曾经指导我演讲,负责学校的文艺活动。食堂后面是操场,老师和同学们共同修筑的。
如今,校舍早已不复旧貌,松也只剩下三棵,都被挂着牌子保护起来了。
有人说,教育就是忘记了在学校所学的一切之后剩下的东西。我以为,剩下的、烙印在学生心中的东西不是凭空的,它应来自一处可以品读的建筑、一群堪为表率的人,和一些有意义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