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出行]孤山一片月，曾照阮公心 [7P] [复制链接]

文/ 张拥军

我的脚步，又一次落在了孤山。不是为了那“梅妻鹤子”的孤高，也不是为了那“人间蓬莱”的盛名，而是为寻一个名字而来——阮元。

西湖的烟水，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迷迷蒙蒙地笼着，将远山近树都晕染成一幅淡墨写意。苏堤春晓的桃红柳绿，断桥残雪的凄美传说，似乎已将游人的心填得满满当当。很少有人会特意在这孤山一隅，停下脚步，问一问“阮公墩”的来历，寻一寻“诂经精舍”的旧址。



然而，当我立于西泠桥畔，望向那片小小的、绿树葱茏的湖心小岛——阮公墩时，心头却蓦地一软。它那样安静，那样谦逊，仿佛只是不小心从湖底生长出来的一团绿意，不与人争锋，也不自夸耀。这，不正是它的创造者的品格么？

循着山间清寂的小路，几经探问，我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见到了“阮公祠”。那是一座白墙黛瓦的朴素院落，比起左近的喧闹，这里时光仿佛走得慢些。迈过门槛，庭院深深，唯有古木参天，洒下斑驳的日影。祠内肃穆，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与旧书卷的气息。



我静立在阮元的塑像前，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一如他作为学者的一生。这一刻，他给杭州的贡献，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文字，而是化作了眼前这方天地，化作了窗外那湖山胜景，鲜活地扑面而来。

我想起了他的泥土与湖水。 这祠宇的宁静，让我仿佛看到了百年前西湖葑草淤塞、民生困扰的景象。是阮元，以封疆大吏之身，行水利民生之实，主持了那次大规模的疏浚。阮公墩，便是那场伟大工程的见证。他将功业化入了山水之间，让淤泥堆积成芳洲，让实用与审美，在湖光山色里达成了完美的和谐。这不仅仅是造了一个景，更是让西湖的血脉重新畅通，让“人间天堂”的根基得以巩固。



我想起了他的书声与墨香。 这祠宇的文气，让我耳畔仿佛响起了当年诂经精舍里的琅琅书声。就在这孤山之上，他脱下官袍，换上一袭青衫，创办书院，与鸿儒谈经论道，与学子切磋学问。那些关于《尚书》、《周易》的辩难，那些对古文字音的考据，该是如何的激烈而又风雅。他将中国最深邃的学问、最严谨的考据之风，在这片最柔美的山水之间，深深地扎下了根。他让西湖的水波，不仅映照才子佳人的倩影，也荡漾着经史子集的幽光。



我想起了他的金石与方志。 祠内陈列的《浙江通志》书影，提醒着我，他还是一位文化的守护者。他主持编纂方志，修复古迹，岳庙的庄严，苏堤的秀美，或许都曾浸润过他的心力。他让杭州的历史，有了更清晰、更厚重的载体。



从祠中出来，湖面由碧绿转为金红，又渐渐沉入墨蓝。月亮上来了，清辉洒在阮公墩上，也洒在刚刚走出的阮公祠上。那一瞬，我忽然明白，阮元之于杭州，或许不像白居易、苏轼那般，有着家喻户晓的诗词传唱。他更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与建设者。他的贡献，都已化入这湖山之间：是水中岛，是山中祠，是百代不绝的文脉。

他未曾写过“欲把西湖比西子”的绝唱，但他用行动，为这位“西子”梳通了经络，增添了风骨，注入了灵魂。这灵魂，是学问的青色，是责任的厚重之色。



夜深了，我转身离去。湖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凉。我仿佛听见，那穿越了二百年的书声与夯土声，交织在一起，依旧在孤山的月色里，在祠堂的静默中，低回不已。那片月，曾照亮阮公伏案著述、筹划水利的身影，今夜，也同样照亮我一个后来者的寻踪之路。杭州记得他，不是以喧哗的方式，而是以山水记得山水的方式，以文脉延续文脉的方式。孤山一片月，千古照公心。

阮元与杭州孤山：文脉传承与水利功绩的双重印记

您的文字深情描绘了阮元在杭州孤山留下的深远影响，将这位清代名臣的学术理想与民生实践巧妙融入西湖的山水意境中。阮元（1764-1849），作为乾嘉学派的集大成者、“三朝阁老、九省疆臣”，其在杭州的十年任期（主要在嘉庆年间）不仅留下了水利工程的实物见证，更通过诂经精舍奠定了浙江乃至全国学术转型的基础。结合您文中提及的“阮公墩”“诂经精舍”等核心意象，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维度深入解读阮元与杭州的不解之缘：

一、阮公墩：疏浚西湖的民生智慧与景观创造

您文中提到的“阮公墩”，这座西湖三岛之一的小岛，正是阮元水利功绩的直接体现。正如史料记载，嘉庆十四年（1809年），阮元在第三次任浙江巡抚期间，“适浚湖，因仿坡公筑堤之法，积葑为墩，为游人舣舟之所”。这里的“葑”指西湖淤泥，阮元借鉴苏轼疏浚西湖筑苏堤的经验，将疏浚出来的葑泥堆筑成岛，既解决了淤泥处理难题，又为西湖增添了一处景观。

- 水利功能：此次疏浚有效改善了西湖的蓄水能力和水质，缓解了葑草堵塞导致的水患。阮元在浙江任内高度重视水利，《浙江省城水利全图》的绘制便是其系统治水思想的体现，他还多次奏报海塘修缮事宜，留下40余条相关奏折记录。
- 景观融合：阮公墩的建造延续了“水利与景观结合”的传统，与白堤、苏堤共同构成西湖“两堤三岛”的经典格局。岛上种植芙蓉，后人称之为“阮公墩”，成为纪念阮元功绩的活地标。这种“功业化入山水”的做法，恰如您所言，“让实用与审美，在湖光山色里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二、诂经精舍：学术革新与人才培养的摇篮

您笔下“诂经精舍”的琅琅书声，是阮元对杭州乃至清代学术影响最深远的部分。这所创办于嘉庆五年（1800年） 的书院，位于西湖孤山南麓，原为阮元任浙江学政时编纂《经籍纂诂》的旧址。其命名“诂经”（训诂经典）与“精舍”（汉代学徒居所），鲜明体现了阮元“尊汉学、崇实学”的办学宗旨。

1. 学术定位：打破理学空谈，回归经史训诂
   - 诂经精舍奉祀汉代经学家许慎、郑玄，而非宋代理学家程朱，旗帜鲜明地反对空谈心性。阮元主张“因古训以求义理”，认为“古今义理之学，必自训诂始”，强调通过文字训诂、考据辨伪来探求经典原貌。
   - 教学内容突破传统书院以八股文为主的模式，开设《十三经注疏》《三史》疑义，并旁及小学（文字学）、天文、地理、算法、词章。尤其重视科学技术，《诂经精舍文集》218篇中，论及科学技术者达37篇，策问16条中科技内容占5条，这在清代书院中极为罕见。

2. 教学特色：师生平等与学术辩论
   - 阮元聘请王昶（词章）、孙星衍（经义）为主讲，并邀请焦循、段玉裁等学者讲学，形成高水平师资团队。教学采用“自学研讨为主、教师指导为辅”的模式，鼓励学生与老师论辩。
   - 创新“程作”制度：教师先就某一题目撰写范文（程作），学生研读后补充或提出不同见解。如阮元本人曾作《禹贡北过降水至于大陆考》，学生据此展开多篇考辨文章，形成学术争鸣氛围。

3. 人才辈出：清代学术界的中坚力量
   诂经精舍存续百年（至光绪二十三年并入求是书院），培养了俞樾、黄以周、章太炎等一代学术大师。章太炎曾在光绪十六年（1890年）入诂经精舍随俞樾学习，其课艺文38篇被收录于《诂经精舍课艺七集》，奠定其学术基础。此外，王昶、洪颐煊等学者也在此著述讲学，使孤山成为清代学术重镇。

三、文化守护：方志编纂与公共教育的先行者

您提到的《浙江通志》书影，折射出阮元在文化传承上的多重努力：

1. 编纂巨著，传承典籍：除《经籍纂诂》外，阮元还主持编刻《皇清经解》1400余卷，汇集清代学者经学著作；其个人文集《揅经室集》亦为清代重要学术文献。这些典籍的刊刻为后世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资源。
2. 创立灵隐书藏：嘉庆十四年（1809年），阮元在灵隐寺大悲阁创立公共藏书楼“灵隐书藏”，制订《书藏条例》，允许寒门学子免费阅览借阅，开近代公共图书馆之先河。
3. 修复古迹：他重视杭州历史文化保护，修复岳庙、重建西湖碑刻，并在贡院题写楹联：“下笔千言，正桂子香时槐花黄后；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浙潮来”，将科举文化与西湖风光融为一体。

四、精神遗产：实学传统与文脉延续

阮元对杭州的影响，并非局限于具体的工程或书院，更在于他所倡导的“实学”精神——即“实事求是”“经世致用”。这种精神通过诂经精舍的办学理念、水利民生的实际行动以及学术著作的传播，深刻塑造了浙江乃至全国的文化品格。

- 教育改革示范：诂经精舍开创了清代书院“不以弋功名”的新风，其“学长制”（集体负责制）被后世多所书院效仿。张之洞创办四川尊经书院时，明确以“略如诂经精舍、学海堂规模”为蓝本，可见其影响力。
- 科技启蒙意识：将天文历算纳入书院课程，在当时保守的学术环境中极具前瞻性。这种对实用科学的关注，与乾嘉时期朴学注重考据的传统相结合，为晚清西学东渐埋下伏笔。

结语：孤山一片月，千古照公心

正如您文中所感，“阮元之于杭州，更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他没有留下惊天动地的诗词传唱，却以水利工程疏通西湖血脉，以诂经精舍培育学术薪火，以文化典籍守护文明根脉。阮公墩的静谧、诂经精舍旧址的书香、灵隐书藏的开放……这些实体遗存与精神遗产共同构成了杭州文脉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今，在2025年的冬夜回望这段历史，阮元的形象依然清晰：他既是运筹帷幄的封疆大吏，又是皓首穷经的学者；既关注民生疾苦，又追求学术真理。这种“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完美结合，在孤山的月色中，在西湖的烟波里，化为永恒的文化记忆。“孤山一片月，千古照公心”，这不仅是对阮元个人品格的赞颂，更是对其所代表的时代精神——务实、创新、担当——的最佳诠释。杭州记得他，并非以喧哗的方式，而是将这份记忆融入山水肌理与文脉传承之中，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