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黄渤主演了一部电影名为《亲爱的》,讲述了一个真实、曲折的寻子事件。电影的原型名叫孙海洋寻子案,他的儿子孙卓四岁时被拐。
之后,孙海洋取下了自家包子铺的招牌,换成了一块长3米、宽1米的醒目灯箱,悬赏20万寻子。14年间,孙海洋搬家十多次,走过26个省,终于在2021年寻亲成功。
2015年,刘德华又主演了一部名为《失孤》的电影,电影的原型是郭刚堂寻子事件。
近些年来,像这样以寻找被拐子女为题材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它们大多源自于真实事件。今年国庆期间,赵丽颖主演的电影《浴火之路》,就是以「杨妞花被拐案」为原型创作的。
在被拐儿童中,杨妞花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她不仅能凭借自己5岁前的记忆寻亲成功,还协助警方跨省抓获了人贩子余华英,并牵连出了其背后涉及的十几桩人口拐卖案。
杨妞花是怎样奇迹般做到的呢?被称为「恶魔」的余华英,究竟做出过多少令人脊背发凉的恶行呢?今天我们就来讲讲她们的故事。
我叫杨妞花
在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姚寨乡姚寨村,有一个名叫李素燕的小女孩。她是5岁时,才来到这里,跟着养父和奶奶生活的。
奶奶总是告诉她,「你是被你亲生父母扔掉的」,还不断地对外人重复,说李素燕是她花2500块钱买来的,还说刚买来时,她身上连棉袄都没有穿,差点冻死,还脏兮兮的。
李素燕的养父是一个聋哑人,在村里不好娶媳妇,他通过给别人修鞋,省吃俭用攒了2500元的老婆本,但30岁了依旧没人愿意嫁给他。这个年龄在乡村地区算得上是「老光棍」了。
于是奶奶就偷偷拿这2500元,把李素燕给买了回来,给儿子当养女,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聋哑儿子起码还有个养女能照料他晚年。
但不知从何时起,村里开始有人传闲话,说李素燕是被买来当养父童养媳的,尽管养父从来没有对李素燕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素燕对养父充满敌意。
起初,养父也不接受李素燕,和母亲吵架时,总会用手指指着李素燕,示意母亲把李素燕还回去,把自己的老婆本要回来。
李素燕从来没有跟奶奶核实过所谓「童养媳」的传闻,因为她害怕答案会让她不寒而栗。
不过,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养父早就把李素燕视如己出了。
一天,养父拿起一个馒头夹了些咸菜,正准备往嘴里塞,扭头看见李素燕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他犹豫了一下,把馒头递给了李素燕。
李素燕上小学后,养父经常会背着奶奶给她零花钱。虽然不多,一毛两毛的,但这些钱都是养父辛苦帮人修鞋补鞋修房子赚来的。
小学六年级升初中时,奶奶在村里人的撺掇下,让李素燕辍学了。
原因是村里人说,李素燕眼睛圆溜溜的,一开就是有主见的孩子,学习又好,将来如果考上大学,是一定会离开这里,跑回南方的。
被迫辍学后,李素燕在家里另一位婶娘的帮助下开始在当地打工,一开始是去雪糕厂上班、去超市搬货,后来又离开了邯郸,去江苏打工。
2009年,李素燕在婶娘的介绍下,通过相亲认识了丈夫小许,二人组建了家庭,又白手起家开了一家美容店。
日子虽然过得越来越幸福了,但李素燕总感觉心里有一个大疙瘩没有解开。
从小,她就奶奶被灌输了一个思想,说亲生父母不要她了,把她卖了。可5岁的孩子已经有记忆了,她总隐约感觉,奶奶所说话,并不是真的。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村里的才子,母亲也有经济能力,甚至可以接济家里人。
小时候,自己家的经济条件在村里排前三,父母实在不至于要把她卖了换钱。
而且她记得,自己还有个姐姐,父母是很爱她们姐俩的,有次父母带她们去逛街,挑衣服时姐妹俩犯了难,结果父母把她们喜欢的几件都买了回去。
还有一次深夜,父亲回来得很晚,还用荷叶包着两只鸡腿,放在快要睡着的她和姐姐的嘴上,她在迷迷糊糊中就闻到了鸡腿的香味。
这些甜蜜的回忆,都让李素燕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被爸妈卖掉的。
多年来,李素燕还常常做梦,她梦到亲生母亲在山上喊她,一直叫着「妞花、妞花」,后边还有人喊「妞妞」。
醒过来之后,李素燕觉得很痛苦,有种到了家门口、但怎么也推不开门的感觉。
2012年,李素燕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寻亲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
2013年,她鼓起勇气去公安局进行了采血登记,还联系到了寻亲网站「宝贝回家」的志愿者,在网络上发布寻亲消息,但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2021年,随着短视频的崛起,李素燕想到了用短视频寻亲。
她记得小时候,父母为了防止她和姐姐走丢,刻意让她们重复家人的姓名,虽然时隔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母亲和姐姐的样子了,但对父亲的容貌和名字还有些许记忆。
这些信息帮了她大忙。2021年5月,这条寻亲视频被杨妞花贵州老家的堂妹看到,经过视频通话与DNA比对,31岁的李素燕,终于找回了自己原来的姓名——杨妞花,也终于找到了亲人——姐姐杨桑英。
5月15日,杨妞花回到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官寨乡老家认亲,她远远望见村口挤满了来迎接她的人,刚一下车,姐姐就哭着抱住了她。
杨妞花的真实出生日期是1990年4月29日,来自贵州织金县一个苗族家庭,是家里的二女儿。
在姐姐的帮助下,杨妞花的记忆一点点复苏,她想起了自己被拐的经历。26年前,也就是1995年初冬时,5岁的杨妞花和姐姐杨桑英跟随父母,从老家来到贵阳。
那时父母很能干,自己做着小生意,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白天,父母去上班,杨妞花就跟着姐姐在家里玩。
不久后,有一个阿姨搬到了杨家隔壁,阿姨的女儿的年纪与妞花相仿,时常过来串门,姐妹俩对这位邻居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之心。
某天,阿姨突然问杨妞花想要什么,杨妞花想着四姨正在给自己织围巾,就说自己也想要织毛衣的针,阿姨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杨妞花就被带出了门。临别时,姐姐喊住了她,杨妞花冲姐姐招了招手,说了一句「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我给你带毛衣针」。
彼时的她并没想到,这一别就是26年。
出门后,杨妞花被阿姨带上了火车,而这位热心的邻居却突然变了脸。她把杨妞花身上漂亮的绿毛衣扯了下来,换成了两件薄薄的单衣。
妞花吓坏了,哭着说她要回家,阿姨就恐吓她,说要把她扔下去,她只能强忍着泪水。
她记不清坐了多久的车,只记得途中想上厕所,阿姨不让她去,没忍住尿湿了裤子,阿姨揪起她就是一顿打。
这位邻居阿姨其实是把杨妞花从贵阳带到了邯郸。她们先去了河北邯郸的某个中间人家。
在给杨妞花寻找买家的那段时间,阿姨和村里许多男人都保持着男女关系,杨妞花则被安排站在寒冬的院子里给阿姨放哨,只要人家老婆回来了,杨妞花就通风报信。
在杨妞花的记忆里,华北平原的冬季又干又冷,她站在不同的院子里浑身打颤,一直找太阳,太阳挪一步她就跟一步。
或许是因为是女孩吧,杨妞花不太好卖,渐渐地,邻居阿姨变得越来越烦躁。有一次,杨妞花抱怨了一句盆里用来洗头的水太烫,结果阿姨拿着热水浇到了杨妞花的头上。
阿姨那凶狠的表情,让杨妞花至今记忆犹新。再后来杨妞花就被卖到了聋哑养父那里,她正式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奶奶给她起名「李素燕」。
多年来,杨妞花曾多次幻想过和亲生父母重逢的场景,最坏的版本也不过是父母又生下其他孩子,不再惦记她了。
在后来接受采访时,杨妞花说,和姐姐杨桑英联系上后,她就想着要哭哭唧唧地回家,然后跟父母说,你们知道我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吗?
杨妞花说,她就希望让父母心疼心疼她,因为她终于找到家,找到靠山了。
可姐姐一开口却告诉了杨妞花一个噩耗,父母早就不在,而且是因为她丢了,父母才这么早就不在的。
姐姐告诉杨妞花,她五岁被拐后,整个家庭支离破碎。为了找她,一家人在贵阳的汽车站、火车站住了七八个月,到处向人打听消息。
寻找无果后,花光积蓄的一家人无奈回到了老家。
此后,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开始酗酒,喝醉了会把所有人当成人贩子,见人就问:「你把我家妞花拐到哪里去了?」
父亲原本还计划盖一栋新房,材料都已经准备齐全,但在杨妞花丢失后,他哭着将所有材料砸得稀烂。
在杨妞花生活的苗族老家有一个习俗,家里有人去世的话,家属需要买一头牛。
小时候杨妞花跟爸爸一起去吃席,她跟爸爸说:「他们家牛太小了,好小气,爸爸等你死了,我给你买头大的」。
爸爸听了没责怪杨妞花,还一直看着她笑。后来,一家人去了贵阳,杨妞花第一次见到骆驼,她觉得骆驼比牛威武多了,又改口说:「爸爸,我以后给你买个骆驼」。
杨妞花丢了之后,杨爸爸经常醉酒后,边哭边喊:「我的骆驼呢?我的骆驼呢?」
杨妞花妈妈的精神也受到了重创,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子」。她时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妞花,你想吃什么呀?」
在饭桌上,也会给妞花摆上一副碗筷,还冲妞花的姐姐说,你别跟妹妹抢吃的。
1997年,杨妞花的父亲因为胃出血去世,年仅39岁。去世前,杨父拉着杨桑英嘱咐:「如果将来没地方生活,就去舅舅家里。」
从那之后,杨妈妈的精神变得更加不正常了。有一次,杨妈妈生病输液,夜间她突然一个人跑到山里。
被找到时,妈妈手里拿着瓶子,已经回了半瓶子的血。杨妈妈说:「我听见我们家妞花在喊我。」
两年后,杨妈妈也去世了,年仅32岁。去世前,杨桑英记得妈妈曾突然振作起来,说是要出去好好打工,供她上学,也要把妹妹找回来。
但没几个月,妈妈精神状况变得很差,没过几天就走了。从此11岁的姐姐成为了孤儿,只能跟着舅舅生活。
13岁辍学后,不得不外出打工。乡里人也都把她看作克星,说她克没了家里面的所有人。
杨妞花与亲人重逢的喜悦,就这样瞬间荡然无存。本来她计划了好多,想着如果能够找到家,就要给母亲买一箱的护肤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把父母接去自己家住。
如今,迎接她的,却只有父母简陋的土坟与坟前的杂草和荆棘了。
而一想到自己年轻的父母,就这么孤零零地在这里躺了二十多年,这一刻,杨妞花所有的痛苦,都转化成了愤怒。
寻找余华英
杨妞花形容自己那时的心情是「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躺着也不行,坐着也不行」。她决定,一定要找到当年的人贩子,为父母报仇。
2021年7月之后,杨妞花在邯郸多次报案,当地警方都以证据不足不予立案。在派出所,她总哭着重复一句话:「我妈走的时候才32岁。」
2022年1月,她再度找到公安,这次公安告诉她,她应该回事发地贵阳报案。2022年6月5日,杨妞花正式到贵阳市公安局报案,请求追捕人贩子。
这次,贵阳警方立刻将此事立为刑事案件展开侦查。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杨妞花暂停了店里的生意,重新回到邯郸的村里取证。
杨妞花记得,村里曾有个名叫王国付的男人,王国付正是这笔交易的中间人,王国付也经常为人贩子提供落脚点。
再次找到王国付时,他已经年近90岁了,却仍旧毫无悔改之心,不仅拒绝作证,甚至还不时以功臣自居,对杨妞花说:「如果不是我给你找了户好人家,你已经冻死了」。
杨妞花不肯放弃,天天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对他说:「你已经90岁了,你比我爸爸妈妈多活了60年……就算抓了你,可能也不会被判刑,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面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国付终于松口说出一句「我只知道是小余带你来的。」
「小余」两个字立刻勾起了杨妞花的回忆,杨妞花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余华英」这个名字,把王国付吓了一跳。
杨妞花的记忆里一直有余华英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属于谁,她不确定。她设想过会不会是妈妈或者其他亲戚,直到王国付说出「小余」两个字,她才想起来这一切。
王某付有点惊慌,他没想到一个5岁的小孩能记得这么清晰。杨妞花说,「爸爸和余华英的样子和名字,我记得一直特别清晰。可以说我是记住了这辈子我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
立案一个月后,警方就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2004年,一个名叫张芸的女子,从云南拐卖两个儿童到河北邯郸时被抓,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经减刑后于2009年刑满释放。
张芸拐卖儿童的手法,与余华英拐卖杨妞花的手法一样,且目的地均是邯郸。警方高度怀疑,张芸就是余华英。
为了进一步核实,警方将张芸、也就是余华英的照片,混在其他十几张照片中,给杨妞花辨认,杨妞花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斩钉截铁地说,「人贩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她。」
随后,警方立刻对余华英展开了抓捕。在重庆大足县抓捕到她时,年逾六十的余华英穿着粉色的套装,染着红色头发,还戴着项链和手镯,正在打麻将,似乎生活得很是滋润。
而这一次余华英的落网,不仅仅是杨妞花一个人的复仇成功了。余华英手上的十几桩人口拐卖案,这才终于得以浮出水面。
恶魔的罪与罚
1963年12月29日,余华英出生在云南省大理州鹤庆县一户普通人家,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余华英小学读到二年级时,母亲去世,随后她便辍学回家务农。17岁那年,父亲也去世了。
1984年,21岁的余华英,在大理游玩时结识了重庆男子王加文。
两人很快结婚,王加文把余华英带回了老家重庆。不过在同村村民眼中,夫妻俩的风评都不好,觉得「两口子都不是勤劳、肯吃苦的人,王加文还在外面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1987年1月,刚满23岁的余华英生下了女儿。结果五年后,王加文就因为涉嫌盗窃被抓,余华英母女俩没了生活来源。
为了生计,余华英把女儿交给王加文的哥嫂抚养,自己则前往县城的一家面馆打工。
打工期间,余华英结识了人称「龚木匠」的龚显良。龚显良比余华英大20岁,彼时的龚显良和余华英一样,都有家庭和子女。
余华英在没有与王加文离婚的情况下,与龚显良开始了同居生活,两人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根据余华英的说法,那时她和龚显良两人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抚养这个孩子,再加上这个孩子是非婚的私生子,两人就商量着把男婴卖掉。
龚显良通过邯郸的朋友申海林,认识了邯郸的中间人王国付,并且成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脱手,获得了5000块的报酬。
这个儿子,余华英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都说虎毒不食子,余华英和龚显良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啊。
而这个可怜的孩子,也彻底开启了余华英与情夫的罪恶之旅。
从1993年到2000年间,余华英和龚显良多次前往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非法敛财。他们往往会选择在一个城市租房住一段时间,然后混入当地社会圈子,物色潜在目标。
2000年时,余华英曾因涉嫌拐卖儿童被抓,但仅仅在刑拘两个月后,就被释放了。
在警方的那次抓捕行动中,龚显良扔下余华英,一个人跑了。被刑拘两个月出来后,余华英就和龚显良的朋友申海林同居在一起。大约两年之后,申海林过世。
2004年,余华英将自己的同伙换成了丈夫王加文。还记得我们刚才提到过,余华英与王加文生下过一个女儿吗?
余华英虽然没有把她也送去邯郸卖掉,但仍然没把她当人来对待。
余华英每次拐卖儿童时,都会把这个亲生女儿带在身边,利用孩子之间天然的亲近感,诱骗受害者上钩,也就是把自己的亲闺女都当成了用来牟利的工具。
某一次,余华英与王加文在云南拐走了两名儿童。
其中一名被拐儿童的家长,前往大姚县公安局报了案,在云南、河北两地警方的配合下,2004年5月19日,余华英和王加文被抓获归案。
面对大姚县警方的审讯,为了不被查出过往案底,也为了将来出来后能继续作案,他们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余华英伪造了另一个身份---「张芸」、王加文则伪造了身份---「王伟」。
同年9月27日,大姚县法院判处「张芸」和「王伟」犯拐卖儿童罪,分别获刑8年。判决后,两人未上诉。
服刑期间,余华英于2007年获减刑1年、2009年获减刑2年,最终于2009年5月18日执行期满,获释后返回重庆市南岸区居住。
而除了孩子之外,面对枕边人,余华英也是同样在当工具使用。
2022年余华英落网时,她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王加文和龚显良身上。
面对有利于自己的情节,余华英小到细节都印象深刻,而面对不利于自己的情节,她一概是「不知道」、「不记得」。
她声称,与丈夫王加文一起拐走的儿童,都是由王加文卖出的,她没有拿到钱。但被拐儿童的证词却明确描述,拐走他们的,是「一个女性,高身高,高颧骨,短发」。
2023年7月14日,贵阳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余某英涉嫌拐卖儿童一案。
杨妞花提出了包含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在内的880万元民事赔偿诉求。
她很清楚,「这个金额只是一个数字,余华英赔不了。」杨妞花的诉求就是判她死刑,「一分钱没有可以,拿命来抵。」
在法庭上,杨妞花问余华英,你还认识我吗?余华英回答说:我认识。杨妞花说道:你叫余华英,我整整记了26年,我一直都记得的。
随着庭审的深入,杨妞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的目光始终盯着余华英,但对方甚至都不曾抬头。
杨妞花陈述拐卖途中余华英对自己的殴打行为,余华英却大声指责杨妞花撒谎,言语中没有一丝愧疚。
余华英将自己的拐卖行为归咎于「当时太年轻」,杨妞花愤然驳斥:「我被拐之后,我的妈妈32岁就已经躺在了坟里头,她不年轻吗?」
2023年9月18日,法院一审判处余华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余华英当庭表示「量刑太重了,要上诉。」
结果余华英也是求锤得锤,原本一审法院认定余华英拐卖了11名受害者,但二审庭审后,经过补充侦查,检方指控其还涉嫌另外6人的拐卖罪行。
被拐人数从11名增加至17名,案件被发回重审。2023年11月,余华英的丈夫王加文也落网被抓。
2024年10月11日,此案的重审一审开庭,公诉机关建议对余华英判决死刑。
杨妞花说,这次庭审中,她与余华英曾有2次15秒以上的对视,但「余华英半眯着眼,很不友善,像是觉得当初怎么没有弄死我。」
被余华英拐卖的17人来自12个家庭,其中有5对兄弟或兄妹,一个个家庭因此破碎,有的孩子被拐走后中途还遭到了遗弃。
1993年2月28日,余华英伙同龚显良,在贵州省安顺市,以去游戏厅玩游戏为由,拐走了一对8岁和5岁的两兄弟。
中途,余华英觉得哥哥年龄较大不好卖,直接把哥哥遗弃了。后来哥哥被好心人报警送回家中,弟弟则被拐至河北邯郸。
被拐时,5岁半的弟弟已经开始记事了,小时候每当受了委屈,他就从买了他的人家里跑出来,但是因为不记得怎么回亲生父母家,跑出去没多远又自己回去了。
今年年初,被拐走31年的弟弟寻亲成功,回到安顺与家人相聚。他一看到母亲,就觉得跟自己长得很像,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
然而他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老家贵州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亲生父母说的方言也听不懂了,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5岁半以前。
对于他来说,找到亲生父母是为了不留遗憾,因为「从小到大,这是他内心最痛苦、最挣扎的事。」
还有当年只有7岁和4岁的郭昌德、郭昌令兄弟,在被余华英拐卖后,他们的父母为寻找丢失的孩子倾家荡产,最终离婚;
陈丙连的小儿子,被一根冰棒拐走后,夫妻俩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寻找儿子,辗转福建、山东、广东多地。
他们还将儿子的照片制作成扑克牌,只为能有一丁点儿子的下落,但始终杳无音信。在漫漫寻亲路上,陈丙连的丈夫遗憾离世;
还有的被拐受害者,在近30年过去后,虽然通过DNA比对找到了亲人,但至今不愿与其亲生父母相认。
袁女士说,自己的两个孩子何某青、何某洪当年被余华英拐走后,她与丈夫苦苦寻觅。2016年,丈夫含恨去世,临终前还嘱咐她一定不要放弃寻找两个孩子。
现在两个孩子找到了,但经DNA比对确认后,仍有一个儿子不愿相认...
更残忍的真相是,像这样因为拐卖而破碎的家庭,在那个灰暗的年代里,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人口贩卖,为何会如此猖獗、又屡禁不止呢?
屡禁不止的链
1979年至2015年间,国内实行了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也就是「一孩政策」,这一政策的确控制了人口增长,也缓解了资源压力,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
那时候在农村偏远地区,很多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明明家里没有皇位,还一门心思地非想搞个男丁出来,继承家里的贫穷和悲哀。
生不出来男孩的家庭可能就会选择去买个男婴。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引发了大量的选择性堕胎,一些认知偏激的妈妈们如果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女孩,可能会或自愿或被迫地打掉孩子。
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经济落后地区的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男性人口比女性能多出几千万,光棍村数量显著增加。
很多单身男性因为找不到合法的妻子,便转向非法途径,通过人贩子购买被拐卖妇女作为自己的妻子。
这种「买妻」现象在一些偏远农村一度非常兴盛,人口贩卖也成为一种有组织的地下产业链。
另一方面,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限制,一些超生家庭会选择不登记二胎,这也给人口贩卖者提供了机会。
这些未登记的孩子一旦被拐卖,是很难追踪或者被找到的。买家往往会以「捡到弃婴」的说法报假警,然后再为孩子办理落户,这无疑增加了警方和原生家庭寻找孩子的难度。
在一些偏远地区,由于信息闭塞,再加上地方执法人员可能会与当地利益集团勾结,可以说让一个小孩换个身份,简直是轻而易举。
2022年,知名法律学者罗翔老师,曾经从法律层面谈过人口贩卖的问题。
他认为,拐卖屡禁不止的根源在于,对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者的量刑太低。
虽然对拐卖儿童罪的基本刑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但收买者却只有最高3年的基本刑,而且不管收买几个,都是最高三年,并且这个罪行的追诉时效只有五年,这也导致收买被拐卖儿童罪很少被追诉。
甚至,法律对于买人的制裁力度,比买动物还要来得轻缓,买只珍惜鹦鹉还要被判5年以下呢,买20只癞蛤蟆也会被判3年以下。
在收买行为结束后,买方极有可能,会实施各种犯罪行为,比如强迫婚姻、强迫劳动、强迫其去「娱乐场所」工作,甚至也有少数地方被爆出,有人买了被拐妇女后去配阴婚的。
换句话说,拐卖与收买,没有实现卖方与买方的同罪同罚。
根据刑法规定,不管是非法买卖 枪支、购买假币和出售 假 币,对买卖双方的刑罚都完全一样,只有在拐卖人口上,买方与卖方面临着不一样的量刑标准。
罗翔老师说,这背后最根本的原因是中国很多地方从古至今都有买人的习俗。
好在法律一直在革新, 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取消了收买被归拐卖妇女、儿童罪的免责条款,国务院发布的《中国反对拐卖人口行动计划(2021-2030)》也让我们充满希望。
现在,我们再倒回头来说说杨妞花。在寻亲成功后,杨妞花接受报道、发表演讲,很多人都震惊于她的语言表达能力。
她能精确地形容被人贩子带离家乡时的生理反应,「是一种新锅买来时的铁锈味」;在大舞台上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她的发言逻辑清晰、充满感染力,很难相信她的学历只有小学水平。
在采访中,杨妞花曾对记者说,她的丈夫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外出打工时,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因为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她都特别谨慎,就是希望有一天找到父母时,自己不是那么差。要不然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变坏了,大家一定会说这是因为这孩子没娘教,才不正经的。
同时,杨妞花其实也是幸运的。认亲后,有一次姐姐杨桑英来看望杨妞花,恰好养父也来看她。
杨妞花很担心姐姐不能接受养父,会怨恨他,结果姐姐一见到养父就跪下了,养父也跟着向姐姐跪下了,几个人抱头痛哭。
养父一直比划说自己有工作,还拿出手机来,给她们看自己的工友,意思是他虽然老了,但是绝对不会拖累,也不会麻烦杨妞花。
杨妞花的奶奶有时候对她并不好,她记得小时候奶奶会拿拐杖打她,直到她低头认错为止。
长大后的杨妞花这样理解奶奶,她说「我5岁才被买过来,已经有记忆了,奶奶怕我养不熟、怕我跑。」
奶奶去世时,家里没人愿意花钱给她请送葬歌舞团,杨妞花掏了2800给奶奶请了乐队。她笑着说,以前奶奶总说她花了2500把我买来的,这下我总算还清了。
但是又有多少被拐儿童会像杨妞花一样幸运呢?余华英被抓后,杨妞花曾在父母的墓前,哭着说,「妈,我把余华英送进去了吗!」
那晚,杨妞花梦到年轻时的妈妈来到邯郸。她问妈妈,「你是怎么来的?」妈妈说:「坐船来的,从一条很宽很大的河上来的。」
杨妞花纳闷:「哪里有河呀?」妈妈只是笑笑没回答。接着妈妈说「我要走了。」一路把妈妈送到水边,看着妈妈上了船。
杨妞花把这个梦告诉了姐姐,姐姐惊讶地说「我们小时候去贵阳就是要坐船的呀!」对于,亲生父母,杨妞花表示,「千言万语,来生再续吧。」
有网友评价说,「杨妞花这个性格一看就知道,你把她推入万丈深渊,她都会爬起来,再扇你两巴掌。」
如今,杨妞花开着自己的小店,有两儿一女,同时也在继续帮助更多人寻亲。
她会自掏腰包为窘迫的寻亲家长订酒店,会自发整理了上千条寻亲信息,还联手警方一起在她的店里设置了「采血绿色通道」。
因为很多寻亲的孩子不愿意去公安部门采血,那需要养父母在场。寻亲者在杨妞花店里采血后,她会把样品寄给公安部门,之后数据会被直接录入打拐DNA数据库。
最后,如果你能坚持看到这里的话,你可能会对屏幕上的这几个人感到好奇,他们并没有出现在今天的故事里,他们究竟是谁?
王海勤,女1983年5月5日出生,1997年6月14日在河南省周口市走失。
宋长春,男,1982年8月5日出生,在陕西省 安康市 紫阳县 洞河马家庄 村九组被拐。头大头平,耳朵是两耳掉肩,头顶有个红胎记,眼睛看太阳有点虚。
他们都是宝贝回家网站上的失踪者。对于打击人口拐卖,我们没有办法给警方提供任何实质的帮助。
但希望可以借助我们的影响力,让更多的人看到更多被拐人口的信息,如果你曾经见过,或者有任何有关这些被拐人口的线索,还请联系「宝贝回家」网站。
在接下来的几期节目中,我们也会穿插公布更多寻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