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乡拍片,途经一个村子,看见有户人家院里摆了张方凳,凳上放一口浅缸,缸口上罩着一个竹篾子做的圆锥形的纱布罩子,走近一瞧,是晒酱。
蚕豆酱
做酱在老家就像冬季腌白菜萝卜一样普遍,伏天是晒酱的最佳时间。每到这时,老家人便纷纷搬出大小不等的缸,洗净晾干。一入伏,老家人就开始选小麦、黄豆、蚕豆等食材做酱。母亲喜欢做蚕豆酱。她先用簸箕将蚕豆簸一遍,去掉灰尘,将破损的蚕豆挑选出来,然后将选好的蚕豆清洗干净,放在水桶里浸泡,泡透了放入锅煮。火候很重要,既要煮熟又不能煮烂。把煮好的蚕豆捞出来,放在竹篮里,流去水分。把沥干的蚕豆倒入竹匾滚上一层面粉。接着母亲去藕田采几片荷叶,把竹匾里的蚕豆倒入木桶,再把荷叶一层一层地压在上面,然后把木桶放在不通风的屋子里。几天后,蚕豆开始起霉点,长出一层密密的、细细的白毛,逐渐变成碧绿色,这就是蚕豆发霉的过程。老家人把发霉的蚕豆叫霉豆。
将霉豆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到坚硬的程度,然后把霉豆掰开,揉碎,放入干净的浅缸。加入适量的盐和冷开水,将霉豆淹没,再加入生姜片、辣椒、蒜瓣、花椒、八角和其他调味品,用筷子搅拌成稀糊状,即可放到太阳底下酿晒了。
晒酱的地方,一定要选择日照最好的位置,让酱白天能完全处于太阳的炙烤下,极致地发酵。晚上酱缸不端回屋,让它享受露水的滋润,汲取日月精华。酱不能淋雨,晒酱时,要留意每天的天气预报,一旦有雨,就把酱缸端回屋内,雨过天晴再接着晒。酱在晒的过程中,用一块干净的纱布封住缸口,以防蚊蝇飞鸟。母亲每天都用筷子上下翻动酱糊,以保证中下层也能公平接受阳光的暴晒。就这样经过十天半个月的酿晒、蒸发,豆糊和调料交融,酱的颜色由浅入深,黑里透红,油润发亮,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此时,一缸蚕豆酱就做成了。
酱晒好了,收藏也不容忽视。母亲总是选择大肚小口的玻璃瓶或瓦罐,浇上红酒封口,两三年不坏。酱是农家餐桌上最为朴素的佐菜。在乡间,吃法五花八门,吃面条往碗里放一小筷蚕豆酱,就觉得那味道好得不得了。早上吃粥时,母亲会在粥碗里放一小筷蚕豆酱,说:“粥碗放点蚕豆酱,小孩越吃越漂亮。”一碗蚕豆酱拌粥端在手上,孩儿们三下五除二就喝光了。家里炖豆腐、烧茄子、煮鱼,放上一点蚕豆酱,烧出来的菜不仅颜色好看,而且鲜美可口。春雨绵绵时,大人们不好下地干农活,这时父亲买来斤把五花肉,切成肉片,添柴烧旺火,把肉片入锅爆炒,很快新鲜的猪肉香气扑鼻,然后舀上两小勺蚕豆酱和水倒入猪肉锅里,须臾,放葱、姜、蒜,盖上锅盖,少许时间揭开,酱香红烧肉,香气阵阵,看着就眼馋。难怪老家人说:“酱烧红烧肉,神仙也来凑。”
母亲做的蚕豆酱,柔和、鲜美,那是家的味道。自从父母去世后,已五六年没有吃到母亲晒的蚕豆酱了,虽然超市里酱的品种很多,要想吃就可以买上一瓶,很方便,但总有一种失落感,再也吃不出儿时那种酱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