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口味家乡的胃
文字原创 / 秦聿森
老婆泡了一块咸肉,说最后一块了,已经在冰柜里摆了三年,蒸了给你吃好吧?我说,去买七八只河蚌,一斤茨菇,两只笋尖尖,家里还有香肠,现在是春天哎!
老婆说,你是想怎么吃?我说,煨呀!煨出来就是一锅“腌笃鲜”!汤雪白,红肉白茨菇,稍微洒一些黑胡椒粉,鲜极,香极!
“腌笃鲜”是南方人家春天最常见的一道菜,咸肉切片,五花肉切块,春笋切成滚刀块,若有火腿片放上几片更好。大火炒透,放水,小火焖炖,好了,锅盖一掀,掀出来一个春天。
我呢,是做的自创的腌笃鲜。
我喜欢春天的河蚌,肉肥膏满。茨菇是个穷食材,无奈汪曾祺老先生喜欢,我从小时候也喜欢。茨菇在里下河一带盛产,粮食紧张的时期,常常一蒲包一蒲包地买来吃。还可以放在取暖的火盆里焖熟,山芋是甜的,茨菇微苦。
很小,我就不在乎甜酸苦辣。现在的日子很甜,我却喜欢动不动地吃些苦茨菇。
现在的家里,三代人,老的继续喜欢炒咸菜,炖豆腐,红烧肉,红烧鱼,红烧鹅鸭,浓油赤酱。煨鸡汤,除了葱姜其余什么都不放。换季了,总记得按节令弄出些时蔬,四季就这么轮换着,时光,就这么过了一遍又一遍。
儿女那一代,人到中年,工作忙,基本不会烧菜做饭。火锅,外卖,糕点奶茶,啤酒饮料,再有就是烧烤披萨生鲜。不是老人们坚持着口味,已经变得不西不中了。
再下一代,要不是祖辈压着,基本不想吃自己家烧煮的饭食,每天去饭店里吃最好。白开水不想喝,各种饮料果汁当茶喝。
有人说,要改变一个民族,先改变它的文化。要我说,要改变一个民族,先改变他的口味。
看到小孩子吃的,多是外国品牌,去KFC麦当劳的,多是小孩子,我得剧透一下,国内的肯德基卖的东西,没有我在国外肯德基的好吃,味道淡了。
特别是,国外配肯德基的一种小圆饼,真的不错。可乐的味道也比国内的味浓。外国口味比那些外国文化侵略来得更直接,而且效果更明显。
吃哪家饭,像哪家人,不是说得玩玩的。
南甜北咸东酸西辣,一方人是一方人的口味。淮扬菜养大了的我们,不拒绝吃其他地方的菜,但是从心底里最喜欢的,还是淮扬菜。平时天天吃,不在意。一旦暌违时间久了一点,那种想,那种馋,没有一顿来慰籍一番,根本抚不平心中的汹涌浪潮。
那是一种味觉的巫山,口福的沧海,其他的难为水,也不算不上云。
但是,我们家第二代第三代的食物口味已经面向全国面向世界,尤其是面向欧美日韩。他们是没有机会,倘若有机会,大概不会拒绝到世界各地发展,至于故乡,更愿意展示在文章上,有一个远方的故乡,等于多出一首朦胧诗,多一种向往,好比是西藏。至于是不是真的爱她,倒也未必。
去了外国,逢年过节慰问自己的,就是到处找中国餐馆。
中国人去了外国要过两种节,一种是外国的,一种是自己的。外国的节非过不可,你想做事,人家放假,想做也做不成。中国的节也是非过不可,在国内,譬如春节,很多人已经不怎么当回事了,认为平时的生活都跟过节似的,一个春节基本是抱着手机过的。
可是在国外的我们,却是数着指头巴望着日子。月饼粽子都很贵,但是端午节有一只粽子,中秋节有一只月饼,这个节就像回到中国的家中了。
我在国外过了六个春节,春节的天气很热,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没有雪,想雪,常常打开冰柜,找找冬天的味道。也看看冰柜里准备的菜,尽量把春节过得丰富一些,用着当地的食材要做出一顿家乡的味道。
聚集到一起的人来自国内四面八方,说着南腔北调,让大家都满意很不容易。几个菜,北方的多放大蒜,南方的多放糖,四川重庆的多放辣椒和郫县豆瓣酱。剩下的浓油赤酱,煎炸烹炒,还是少我熟悉又想念的淮扬味。
思乡,其实一多半是思味道。镇江人在那个国家开餐馆的只有一个“虎记”,以为在那里可以找到故乡。可是,在国外开餐馆谋生,外国人买得多的就是好生意,番茄酱咖喱酱也就用习惯了。我去他那里找食,他却跟我说着故乡的菜,他从我的文章里看见家乡的味道,也动情也起思念。
在另一个国度复制不成家乡味,去哪里找春日的荠菜、夏日的藕?思念青蚕豆瓣烧蛋花汤,来一份香干炒芦蒿薹。我们两个人经常找机会说镇江话,平时,我们必须南腔北调地憋着喉咙说着脱不了地方口音的普通话,真不舒服,只有这个时候才舒服。
我们想念的还是淮扬菜的味道。我早就回来了,他却被困在国外好几年,他的思念还在继续。
我还在坚持着吃中餐,不是我有意识坚持,而是我的胃在坚持。我不反对外国有美食,但是我生就一个中国胃,它不服从,我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