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时候我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语,在我们自己的意识里它可能仅仅是一个句子,无色无味无毒。但是有时落到了别人的耳里心里,却成了黄连、炸弹、刀子,破坏力和伤害性极大。
在《红楼梦》里,宝玉虽然是怜香惜玉的第一暖男,但是他当了三次口无遮拦的传声筒,却给三个女孩子造成了伤害,甚至是不可逆转的摧毁。
一、把赵姨娘的话传给探春。
宝玉的亲娘是王夫人,探春的亲娘是赵姨娘,二人虽为异母兄妹,但是探春自小在王夫人处抚养,所以二人关系非常的融洽。
在封建社会,一般情况下,女孩子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家里。所以,大观园饯花会时,探春把宝玉单独叫到一边,央求宝玉外出时为她带回一些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小玩意儿,她则亲手再做一双鞋表达谢意。
在此之前,宝玉帮探春带回了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等小玩意儿,令她爱不释手,就给宝玉作了一双鞋子权作感谢。
宝玉穿着探春做的鞋子,无意间被贾政看到,被其训斥了一顿。宝玉就拿这件事当“故事”讲给探春听。这本无可厚非,但是期间宝玉又把袭人学赵姨娘评价探春送鞋的抱怨之词顺嘴说了出来,“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
这句话着实引起了探春无比的气恼,以至于带出了赵姨娘昔日对探春的诸多误解和不满,“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顽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
探春自小在王夫人处抚养,与赵姨娘的关系本就疏离。且探春是一个品性高洁的姑娘,偏偏赵姨娘却是一个愚蠢庸俗的妈,二人之间嫌隙很多,探春深以有这样一个着三不着两的的妈伤神,这些情况宝玉应该是深知的。
赵姨娘的这些混话最不可说的就是探春,但是当他只顾向探春学贾政的迂腐之像,忘乎所以顺嘴就带出了赵姨娘的言辞,惹得探春心里非常地不痛快,先是“登时沉下脸来”,后来又“益发动了气”,实在是不应该。
二、把平儿的话托给晴雯。
宝玉的小丫头坠儿在芦雪庵中偷了平儿的“虾须镯”,为了顾及宝玉的脸面,平儿将麝月拉在一旁告诉她了事情的原委。
此时晴雯卧病,平儿极了解晴雯的个性,“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
谁知,隔窗有耳,平儿与麝月的对话被宝玉听了墙根。宝玉转回房中,便“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爆炭果然是爆炭,晴雯虽尚在病重却仍是噼里啪啦地爆了起来,“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以至于服药之后病势如旧,“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
后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晴雯,更是拿着簪子扎了坠儿,在坠儿娘百般恳求下,也依然自作主张把坠儿开除了。
在此事中,宝玉明明听到了平儿回避晴雯的原因,却为什么还要往爆炭上撒火星儿呢?
一则是性情。宝玉本就是一个“小孩子”性情的人,就像王夫人之言“一时有天无日”,有时候便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二是情势。当平儿把麝月单独叫出去的时候,晴雯起了疑心,她担心“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欲尽快揭开晴雯的疑心,急忙转述了平儿的话;三则是心境。当宝玉隔窗听到平儿的一番话时,深感平儿的善解人意,“又喜又气又叹”。
三种情绪在宝玉心中翻腾,使得宝玉的心境十分激烈,脑瓜子一时间是嗡嗡地,只想尽快地把自己的感受分享给晴雯,其它的因素此刻完全被他的脑回路屏蔽了,一股脑儿地把平儿的话合盘托给晴雯,一吐为快。
然而,宝玉只图自己一时口舌之快,却给晴雯造成了较大的麻烦和伤害。宝玉“告密”,晴雯气的开除坠儿,可以说是为晴雯被赶出怡红院埋下了隐患。
坠儿被开除,坠儿娘肯定是心存不满,私下里与那些老嬷嬷、女仆们肯定不会说晴雯什么好话,何况大观园中的那些鱼眼睛长舌妇们最嫉妒大丫头们的养尊处优。
俗话讲捎钱是越捎越少,坏话是越讲越多。所以鱼眼睛王善保家的逮着机会便在王夫人面前说,“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再则,又气又恼的晴雯,病情加重,还有熬了通宵为宝玉织补雀金裘,雪上加霜,在临近年底时,仍是“晴雯又未大愈”。在抄检大观园之前,王夫人唤晴雯来问话时,晴雯是“连日不自在”。
当王夫人将其逐出大观园时,晴雯仍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以至于不久便病亡了。在坠儿偷镯之前,晴雯的身体状况无疑是健康的,但在坠儿偷镯事件发生之后,身体状况一直是不好的,焉知不是病中气恼伤身做下了病根。这诸多状况,宝玉真是“功”不可没!
三、把众人的话说给柳湘莲。
尤三姐对柳湘莲一见钟情,贾琏做媒,柳湘莲也送了鸳鸯剑作为定物,一切好像都是朝着好事将近的方向发展。然而,柳湘莲与宝玉见面之后,事情却变得急转直下了。
当柳湘莲向宝玉询问尤三姐的情况时,宝玉随口说出的两句话,彻底地让柳湘莲铁了心地要取消婚约。
当柳湘莲问及尤三姐的基本情况时,宝玉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
先说“混”字,其组词往往是混浊、混乱、混账、鬼混等,没有一个好词,宝玉竟然说自己“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显然是用词不当;再说“尤物”,从字面意思理解尤物为“优异的人或物品”,在这里宝玉当然指的是尤三姐的色貌出众,但是“尤物”一词在不同的语境中,有时含有褒义,有时却是贬义的,在此种语境下显然容易让人理解为贬义,要不柳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当柳湘莲问及“他品行如何”,宝玉说“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宝玉口中的“深知”当然指的是柳湘莲的那句经典之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无形中向柳湘莲传达的意思是“既然知道宁府是肮脏的,像尤三姐这样的尤物怎么会出淤泥而不染、处鲍肆而不臭呢”。
接下来的一句“连我也未必干净了”与前边的“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容易让他人浮想联翩了,更别提已经起疑的柳湘莲。后来,柳湘莲迫不及待地去索要定情之物退婚,尤三姐不堪羞辱自刎,“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终酿惨剧。
当然,宝玉与尤三姐之间并没有什么宿怨,也没有什么龌龊关系,宝玉对她的印象也只不过是在秦氏葬礼上的一面之缘,更多的应该来自众人的议论说辞罢了。面对柳湘莲的询问,他也没有多想深想,就随口答曰,谁知就是这无心之失,却造成了那么惨烈的后果。
鸟三顾而后飞,人三思而后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我们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一定要慎重考虑时间地点人物场合,话到嘴边停三秒,避免自己的无心之失,给别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