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隐指谥号“密”的废太子胤礽,是文本中正统之象征,而“梦政密”林黛玉[注1],堪称文本中一个真正的“密”之女子,其前世今生,寓言了比托于秦可卿的“九十春光”,即“三春”和“三秋”[注2]。
虽然废太子胤礽终其一生都没能登上帝王的宝座,但在以他为正统之象征的文本中,他却是正统之王一般的存在,自然,“梦政密”林黛玉也具有王一般的寓意。非凡的隐喻,让与黛玉有关的所有一切也不同寻常。
林黛玉别号“潇湘妃子”,众所周知,“潇湘妃子”是亡国之典,“潇湘妃子”黛玉至死不干的眼泪,并不是世间常见的痴情女子为心上人而流的爱情之泪,而是正统之“密”的亡国之泪,前几篇拙文已对此作过详细论证,本文不再赘述。
九月初三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但因为关连到黛玉,九月初三在文本中绝对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这一天,其父林如海如同一道残阳,消失在地平线,从此黛玉真正成了无家之孤女,她的处境雪上加霜,虽然还有贾家,还有疼爱她的贾母,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毕竟贾母已经是风烛残年。
黛玉父亲的离世,加剧了她的人生困境,更契合了她的悲剧性隐寓一一正统“密”清一方的残影、亡国之伤痛。而九月初三,同样也是她所比托的秦可卿“病情”的分水岭,她连起身都很困难,隐喻康熙驾崩,胤礽在政治上完全成为孤儿,政治生命彻底被划上句点,而他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正统一方马上就将只剩梦之残影。[注3]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写黛玉身边陪侍之人,其实也是意在暗写黛玉。因此,黛玉身边陪侍之人,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同样也是大有深意。第三回,年幼的林黛玉别父远行,初入贾府,只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奶娘王嬷嬷,王嬷嬷即王之嬷嬷,暗示黛玉是王一样的存在。
另一个是她自幼随身的小丫头,名唤作雪雁。雁,候鸟也,冬天必得南迁。雁在雪中,与十二钗正册关于林黛玉的画一一“四(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和关于林黛玉的判词一一“玉带林中挂”以及开卷之第一个女子甄英莲“菱花空对雪澌澌”相对应。
脂批指出,关于黛玉的画和判词,“寓意深远”,是“非生其地之意”;“空对雪澌澌”的甄英莲是“生不遇时”之意。“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甄英莲堪称是诸芳命运和末世的总寓言,因此,雪雁直接暗喻其主不幸生逢非正统甚嚣尘上而正统已式微的末世。
众雁已南飞,雪中之雁当是孤雁,其艰难困顿、孤独哀愁不言自明,这也与末世登场的“密”(风月宝鉴正面的贾敏)之女儿一一林黛玉无家孤女之身份和其所隐喻的正统亡国之哀痛暗合。
贾母疼爱黛玉,担心雪雁太小,奶娘王嬤嬷又太老,便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的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注4]。后文中,脂砚斋指出,紫鹃即是改名后的鹦哥。鹦哥,自然就会让联想到鹦鹉学舌,即有“重复”之意。
封建王朝中,几乎所有的太子,最终都会如愿以偿,君临天下。但是,胤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例外,太子当了那么久,最终却没有“重复”绝大多数前辈太子们的人生轨迹,只能在孤独中品味着"登高跌重”的悲伤,落寞离去。悲情的胤礽,也可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亡国之君。
正统已亡国,上台的自然就是非正统一方,因此,鹦哥就不能再是鹦哥,只能是紫鹃。《论语 阳货》中,孔子“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南宋朱熹注释“朱”为“正色”,“紫”为“间色”。紫,非正色,暗示林黛玉生活的年代,非正统大行其道,而正统只剩依稀的残余,正统事实上已经亡国了。
鹃,杜鹃也。杜鹃又叫杜宇,古代神话中,蜀王杜宇(望帝)被迫让位,隐居深山,后国灭身死,化作杜鹃,夜夜啼血,因此,在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里,杜鹃也是亡国的象征。正如第七十回,大观园已进入“第三春”,林黛玉所作的《桃花行》的结尾:“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其中蕴含着痛彻心扉的无限哀伤。
既然林黛玉的真面目与"密”密切相关,那么与她有关的居所自然也就不同凡响。她在大观园的住所,幽静别致,“有千百竿翠竹遮映”,既暗喻其孤标傲世高洁品性,又营造出凄冷寂寞的氛围,烘托她充满泪水的一生,还与关乎其一生至死不干的眼泪之寓意的美号一一“潇湘妃子”密切相连。
第十六回脂批指出:“凡用宝玉收拾,俱是大关键”,但这并不意味着文本的其他部分是可以完全视若无物,因为文本“笔笔不空”。在“贾宝玉试才题对额”回,如果说贾宝玉是耀眼夺目的“红花”,那么,贾政和众清客就是不可或缺的“绿叶”,其中同样也深藏着作者“笔笔不空”的苦心。
清客题匾“淇水遗风”、"睢园雅迹",是形容此处竹多而美,但更重要的是,淇园是西周时卫国的竹园,可谓中国最早的皇家园林,而睢园是汉代梁孝王所建的名士云集的佳园,也是皇家级别。这正是在暗示,林黛玉所隐喻的是非同一般之人。
贾宝玉则题曰“有凤来仪”,表面上是暗合此处乃元妃第一处行幸之处,非常应景应制,但元妃对于此处而言,最多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而已,真正长住此处的是林黛玉,因此,“梦政密”林黛玉拥有非凡的身份,是"凤”一般的存在。
脂砚斋指出"此书表里皆有喻也”。风月宝鉴正面看得见的“假语存(贾雨村)”,正是看不见的风月宝鉴背面的“真事隐(甄士隐)”的依托。风月宝鉴背面和正面之间连通的桥梁,除了比托以外,主要就是隐喻。弄不清隐喻,作者的"其中味”就成了海天之遥;弄清了隐喻,作者的"其中味”就只有咫尺之隔。
作为作者"其中味"的重要载体,通部书中除了贾宝玉之外,最重要的正人,林黛玉的身上怎么可能缺少隐喻呢?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独抱幽芳出绣闺”,是隐喻她极为不凡的出身,即如"密"一般。
林黛玉在通部书中作诗最多,也是最具才华的诗人之一,其父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脂砚斋指出:“盖云‘学海文林’也。总是暗写黛玉。”而在元妃归省,大观园作诗,脂砚斋又指出:"阿颦之心臆才情,原与人别,亦不是从读书中得来。”这些都不是单纯地写她文采风流,而是隐喻林黛玉天生奇才。
她的才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她的诗歌里,其中寄寓了深沉的亡国哀痛,但文本同时也暗示文采风流的她,具有如“密”一般治国之能,如第六十二回,她对宝玉盛赞兴利除弊的“敏探春”,并在危机初现的贾家(“写假则知真”的贾家,艺术再现作者家族的同时,也暗喻皇家)的表面繁花似锦之下,看出了深刻的危机,“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林黛玉先天不足,药不离身。她的病也不能视之为一般的病,而是政治病,她要在末世扮演“梦政密”的角色,而“密”的悲剧性的政治人生已然落幕,正统之“密”一方只剩残影旧梦,她自然就先天不足,自然就有“病”。
但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文本,既是末世的哀歌,又是比托于秦可卿(胤礽)的“九十春光寓言”,即“三春”和“三秋”[注5]。大观园正文的“九十春光”,总是写林黛玉的病情不断加重,脂砚斋也指出"自`闻曲‘回以后,回回写药方,是白描颦儿添病也。”、“写药案是暗度颦卿病势渐加之笔,非泛泛闲文也。”其中的深意,是隐喻“第一春”(第二十三回“闻曲”回还在“第一春”之内,相当于胤礽第一次当太子期间)还未结束,正统“密”清一方却正不断滑向政治悲剧的深渊。
文本中所提到的林黛玉服用之药,也应该是有隐喻的。第二十八回,王夫人提起林黛玉的药,忘了是何种丸药,宝钗抿嘴道:“想是天王补心丹”,脂砚斋对此批道:"慧心人自应知之。”显然,脂砚斋是在提醒读者应心领神会到林黛玉就是天王一般的存在,是心碎了的天王,这也暗合了林黛玉"梦政密”之隐喻。宝玉和黛玉谈到用燕窝治她的病,见到赵姨娘,就赶紧转移话题,燕窝应该是隐喻林黛玉如燕子缺少窝,这也与无家孤女的她是亡国之隐喻相合。[注6]
文本中的诗词酒令也是作者“甄士隐”的重要方式之一,作为“通部之主”,宝黛当然不会缺席诗词酒令。“密”是文本中的正统,是文本中真正的王、永恒的王。第四十回金鸳鸯三宣牙牌令,林黛玉所说的酒令中有“双瞻玉座引朝仪”。这句酒令出自杜甫《紫宸殿退朝口号〉,诗的原句是"户外昭容紫袖垂,双膽御座引朝仪”。御座,皇帝的座位,文本中引作"玉座",原因就在于二玉一一“梦全密”贾宝玉和“梦政密”黛玉,都具有“密”王之政治寓意。
注1、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在梦中所见到的秦可卿“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后依警幻之训,与秦可卿有了男女之事。脂批指出,宝玉太虚一梦“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者知之。”引梦、出梦皆出于秦可卿,作者的立意就是红楼一梦其实就是文本之第一正人贾宝玉的一场梦幻,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就是这一场梦幻的缩影,而引梦、出梦皆出于秦可卿,是因为秦可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在宝玉太虚一梦中,宝黛钗都与秦可卿完成比托。
在梦中与秦可卿有男女之事宝玉是完整版的秦可卿,可简称为“梦全密”;胤礽之谥号“密”,具有政治意涵,而黛玉身上隐藏了那么多“密”,作为秦可卿的一部分,她是秦可卿的家国政治,因此,她深具政治意涵,可简称为“梦政密”。“梦政密”黛玉具有政治意涵,“梦全密”贾宝玉当然也具有政治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