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长夜未央。
黑夜里升腾的风,总是带着一股蛮劲,它拼命地撕扯着我的帐篷,非要弄出一些动静不可,我在那“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朝阳终于冲破了最后一抹深邃的黑,冉冉升起在东方,这是再发出的号角。
早晨八点过后,风依旧不曾有停歇的意思。我感觉它不是个暴脾气,否则,又怎么会愿意风干我的疲惫?我不似苏东坡那般的瞻前顾后,欲乘长风归去,又恐九天之寒。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便道尽了我的欢喜。
在长风的助力下,不到九点,我已站在了东流镇的江畔。东流镇是一座古老的城镇,这里曾经是皖江南岸最繁盛的地方,汉代为彭泽、石城二县属地,晋代为彭泽县的黄菊乡,陶渊明曾隐居此地读书种菊,留下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名句。而北宋大诗人黄庭坚“沧江百折来,及此始东流”的诗句,让东流从此成为古镇响亮的名字,也算是实至名归了!登临秀峰古塔,俯瞰大江东去、百舸争流,亦是人生快事!千百年来,风花雪月也好,恩怨情仇也罢,都化着一缕清风消融在悠悠岁月里,唯有那滚滚长江奔流不息。
告别东流古镇继续溯水而上,南岸的江堤修葺一新,却也少有机动车通行,一路自然畅行无阻,太阳不知道流浪到了何方,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江面上依旧风号浪吼,遥见一叶扁舟泛沧浪。水天相接之处,有桥横卧江上,气势如虹,那是望东长江大桥的身影,作为八百里皖江第一桥,她北接黄梅戏之乡望江县,南临舜帝躬耕的东至县,桥身的设计自然少不了皖地的文化元素,远远望去,大桥的主塔神似流线形的花瓶,又如黄梅戏中的仙女舞袖长空。
穿过望东大桥继续西行,很快便离皖入赣,进入了素有“七省扼塞”“赣北大门”之称的九江市彭泽县,道路两侧的田野里,随处可见弯腰舞镰的人们,他们的身后摞着一捆捆似稻非稻的作物。我凑上去定神细观了好久,却终究不识此为何物。
正如那首颇富哲理的诗:“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好奇地看着那些植物,人们好奇地看着我。我感兴趣的是那些植物究竟是为何物?人们感兴趣的是闯入的行者又是何许人也?一番寒喧过后,我们互相为对方揭晓了答案。原来这种植物叫做条帚草,嫩株药食两用,有利尿消炎、清热明目的作用,是治疗痛风、夜盲症和皮肤骚痒等病的良药。成熟后的植株是编织扫帚的最好原料,物美价廉经久耐用,深受当地百姓的喜爱。
带着收获新知的欣喜继续前进,沿着太白湖和长江之间的牛九线骑行,正午时分便抵达了著名的军事要塞马当炮台,马当地处彭泽之北。据彭泽县志记载:“乘舟自彭泽而下,约三十里许突兀一山,状如奔马是谓马当山。”小镇亦因山得名。马当山与江中之小孤山遥相对峙,成犄角之势,加之此处地势险要水流湍急,是长江的咽喉要道,上控荆湘下扼皖苏,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鸦片战争时期,清政府下令沿江建筑炮台防守英舰,马当自此修建炮台。民国时期,孙中山先生视察马当炮台之时,亲笔书写了“中流砥柱”四字刻于岩石,成为激励军民保卫家乡的精神力量,可惜的是,国父手书后毁于战火。抗战初期,马当发生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事,国军官兵为保卫要塞和日军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不敌日军的猛烈炮火,导致马当失守。解放战争时期,随着渡江战役序幕的拉开,马当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如今,纷飞的战火已经远去,那安若磐石的炮台仿佛依旧弥漫着硝烟的气息,提醒着人们铭记历史珍惜和平。
离开马当要塞之后,便随着牛九线左转向南,下午四点时分,已穿过彭泽县境,到达湖口县城。太阳依旧不见踪影,风却越刮越紧了,风向也突然反转起来,即便是奋力地蹬着脚踏,短袖骑行服却也难挡秋寒。然而,追梦的脚步不会因此而停歇,江堤附近那陡峭的长陂,只会更加激起砥砺前行的勇气。
最后一班渡轮在汽笛的长鸣声中,穿越长江与鄱阳湖的分界线,从西门渡口缓缓驶往对岸的梅家洲。远方,愁云惨淡的江面上,总也难觅那份诗情画意,似乎不曾有过长河落日,不曾有过孤帆远影,不曾有过寒江残雪,唯有那份寂寥与清冷啸长风。
古往今来,这奔腾不息的长江水,不知淘尽了多少金戈铁马的岁月,江风凛冽的耳畔依稀响起争鸣的鼓角。一百多年前,太平天国西征军总指挥石达开曾坐镇这里,指挥太平军迎头痛击湘军水师,摧毁敌船数十艘,湘军夺取九江、直捣天京的企图被粉碎,逼得湘军统帅曾国藩急欲投水自杀,成为战争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遗憾的是,取得湖口大捷的太平军却最终功败垂成,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定数吧!
如今,那些刀光剑影早已尘封在遥远的岁月里。当渡轮抵达彼岸的那一刻,早就翘首以盼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下了船,迅速消失在沉沉的暮霭之中。而我,依旧不疾不徐,既然注定要与黑夜为伍,那就用心去品味夜色的苍茫吧!
六点半钟,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了天际,路旁那成片的荒冢里不时传来寒蝉的凄鸣,亮起的前灯似乎难以抗衡这缠得越来越紧的黑,只拼杀出车前那一丝惨白。导航的路径偏偏又在此时出现了偏差,原来百转千回的山路却突然变成了断头路,退回到前一个叉路口,试着朝另外的方向去寻找出路,却都无法通行。继续往回走,又看不见任何的参照物,我迷失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在这样的秋夜,何处才是我前行的方向?似乎不得而知!然而,只要心中的灯火不熄灭,就一定找到前行的方向。在另一处山头,城市的光穿过漆黑的夜空,给我带来前行的力量。我如同迷航的船只看到了矗立的灯塔,奋力冲破黑暗的封锁,去迎接那希望的光。
晚上八点十分,我终于在浔阳江畔停下了骑行的脚步,不知这瑟瑟的秋风里,是否还会送来那如泣如诉的琵琶声?是否还会坐着闻声叹息的江洲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