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那深邃的星空刚透过一丝蓝色的光,远方的田舍就渐次亮起了灯火,湿润的空气里不时传来公鸡的打鸣声,村里的人都起来了,莫非这是我的专属闹铃?虽说已经醒来,我却不愿钻出睡袋,谁让这田园生活如此惬意!今日,权且当个赖床的懒汉吧!不知过了多久,当秋晨的阳光穿过帐篷,照进行者的回笼梦里,我仿佛听到了鸭子们的吵嚷声!不,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想必是帐篷在河里的倒影,妨碍了它们的日光浴,才引起了如此强烈的抗议。我得起床了,“出门在外,不与人争”,跟鸭子也不例外。
匆匆地收起宿营的装备,寻一处小馆过早之后,便开始新一天的骑行。太阳早已爬过了山,薄雾笼罩的田野,仿佛披着一层轻纱,轻纱里星罗棋布地闪耀着白色的光,那是盛开的棉花所独有的,恰如寒枝残雪星星点点。古往今来,瑟瑟的秋风中,文人墨客的最爱是菊花,或赞不学群葩附艳阳,或乐采菊悠然见南山,或怜此花开尽更无花。比起傲骨凌霜的菊花来,农民们更乐见开满枝头的棉花。在他们看来,品菊就诗纯粹是士族的消遣娱乐,这些人是不必为生计发愁的,而农民才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西方的马斯洛需求理论同样不谋而合。活着,首先得生存,然后才会有生活。所以我猜想,田家是绝对不会轻易附和读书人的。
诗人的远方在诗里,行者的远方在脚下。骑行,从来就不会一路坦途。出发十余公里之后,我竟骑入了铜陵山间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山路两侧布满了低矮的植物,其间又夹杂着诸多毛绒状的绿球,定睛一看,原来尽是些苍耳。这些看似没有思维的小东西,在物竞天择的演绎中,竟也学会了借力的把戏,只需要静静地守候在这里,等待着经过的兔子小哥哥把它们带走,带到任意的远方就足够了。即便那样的远方,并不是它们想要的,它们也绝无反抗的意愿。因为,它们是认命的,就像那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并没有选择权利,只要听从命运的安排就好。
穿过这条崎岖的山路不久,竟和久负盛名的大通古镇不期而遇。这是长江中唯一的江心古镇,是春秋晚期吴楚争霸“鹊岸之战”的发生地,建镇于北宋开宝年间,即便是已逾千年,我们依然可以从南宋诗人杨万里的《舟过大通镇》诗中觅得当年的繁华。“渔罾最碍船”“鱼蟹不论钱”,这便是宋时渔乡最生动的写照。
清末民初时期,大通镇作为《烟台条约》的重要通商口岸,与安庆、芜湖、蚌埠齐名,并称安徽“四大商埠”。这里的繁华曾可比肩十里洋场,素有“小上海”之称。至今,澜溪老街上仍有保存完整的藤艺、杆秤制作、渔网编织等传统手工艺。位于大通神椅山下的佛教名刹大士阁,为九华山八大丛林之一,相传佛教地藏菩萨成道前,曾暂歇于神椅山,后九华僧人在此建庙,成为十方僧俗朝礼九华的必经之处,香火十分兴旺,被清顺治帝御赐为“九华山头天门”。
十点左右,进入了池洲市贵池区境内,想起表哥住在贵池,于是立即和他取得了联系,听说我是骑行过来的,他大为惊讶,非要开车来接我,我谢绝了他的美意,对于行者而言,脚下的路,只能属于单车。表哥从微信里发来了定位,原来他的家恰是我骑行的必经之路,看来我那不投亲靠友的骑行原则是非要打破不可的了。
表哥和表嫂在贵池工业区经营着一家烧烤店,通常是下午五点开始营业,直到凌晨四五点才打烊,上午时间通常是用来补觉的,听说我路过这里,他和嫂子连忙起来准备午餐,好为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弟接风洗尘。表哥幼年丧母,家慈格外疼爱他,常接来我家小住,因此,表哥和我感情甚好。成年后,我在无锡工作,他辗转于沪皖浙多地,从此我们天各一方,生活再难有交集。这次贵池相见,虽说久未谋面,竟也相对无言,酒酣耳热之际,一幕幕往事又 浮上心头,往昔的情谊又如重温的酒,我们感叹人生苦短浮华若梦。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看看天已不早,我便起身准备离开,哥嫂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走,非要留我住上一宿,而假期时间有限,每日的骑行计划是必须要完成的,显然不可能在此留宿,见我决意要走,他们便不再挽留,又给我煮了一些玉米带上。
离开表哥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今天才骑行了50多公里,必须抓紧时间赶路才能完成今日的骑行计划,脚下的频率不知不觉得快了起来。穿越贵池城郊的杜坞大桥,沿秋浦河溯流而上,继续去感受贵池的秋韵。
“秋”与“愁”,似乎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秋心为愁,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逢秋必悲,曾以浪漫主义著称的诗仙李白,亦是在愁肠百结中游历秋浦,在一生最为苦闷的岁月里,他以秋浦歌为题,写下了十七首组诗,皆以“愁”字贯穿其中,而最为著名的便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追寻着诗人的足迹,即便是跨越千年,那清洌的河水里依旧流淌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或许一个“愁”字,才是秋的真谛!
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寒意渐浓的晚风中,悲鸣的群雁依旧迎着晚霞振翅高飞,任由残阳吞噬了远去的背影。今日计划才完成了三分之二,夜骑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告别了国道上那些呼啸而过的钢铁怪兽,乡间小路上弥散着秸秆焚烧的味道,昏黄的火光穿过漆黑的夜空,传递着某种神秘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黑夜是精灵古怪的游乐场。河面上,星空的倒影犹如无数双鬼魅的眼睛,路旁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树,似乎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车灯下的路面也如同衣袂飘飘的白练。苍茫的夜色下,我就是那头嗷叫的独狼,独狼就该有独狼的勇气,那漆黑的夜才是我驰骋的旷野。
晚上七点十分,依旧亮着灯的桥头小店里,正认真看着电视的店家,着实被突然而至的我吓了一跳。
“你从哪来的哦?”
我顾不上为他答疑解惑,先从货架上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才开始回答他的问话。
“从无锡来的!”我边说边喘着粗气。
“你的车是烧柴油的吗?”
我倒是被他的问话给逗乐了,摇了摇手中的空瓶子对他说:“喏,烧的是这个!只要从我的嘴巴里灌进去,腿上就有动力了,车子就骑走了!”
他也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
来不及和他谈天说地了,付了钱过后,我又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晚上8点10分,150公里的骑行计划总算顺利完成了。在东至县胜利镇的街头,我又见到了辉煌的灯火,那悬挂着“光荣之家”牌匾的人家,似乎还没有休息,门前诺大的空地,方正的水池,这样理想的营地又岂能错过。当得知我也是一名军人,主人家十分热情地接纳了我,还特意为我送了些食物和啤酒,并把电源线一直接到我的帐篷旁。原来,主人的儿子也曾当过兵,可惜当日并不在家。然而,精神的同频共振总会超越时空的存在。即便和他素未谋面,军营的磨砺与洗礼,终究会成为生命的共同记忆。
今夜,头枕那峥嵘岁月,头枕那金戈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