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习惯了野营的生活,也许是一路风尘过于劳累,在这车来车往的国道旁,一整个夜,我竟然酣睡如泥,直到勘探队的民工朋友来向我问早,我才睡眼惺忪地拉开帐篷的门,探出半个脑袋和他们打招呼。
行者就应该驰骋在路上,而不是贪图卧榻之乐。我赶紧收拾起行囊,匆匆洗漱,再次出发!遗憾的是,没能和民工朋友们道别,他们早就唱起了“空城计”,看样子他们是去工地了。
扬州城里的朝阳并没有完全醒来,柔和的光穿过高楼间的空隙照过来,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身影,我在骑行,它也骑行!我索性停下,它也毫不犹豫地停下!这就是所谓的形影不离吧!我抬起一只手,遮住额头,想要看清这扬州城里的朝阳,我看清了朝阳,却模糊了扬州,逆光之下的扬州,半梦半醒半糊涂。
写下“难得糊涂”的郑板桥与扬州渊源深厚,客居扬州十年之久的他,是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说是糊涂,其实清醒!聪明难,糊涂尤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板桥是与扬州有缘的,我和扬州也是有缘的。
十年前,我曾到扬州出差多日,闲暇之时,喜欢游走于扬州的大街小巷,去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我在雕梁画栋的古建筑里唠着家常,
我在风景秀丽的荷花池畔抛杆垂钓,
我在古色古香的东关街头驻足停留……
个园、何园、瘦西湖,每一处名胜都令人流连忘返,
干丝、饺面、狮子头,每一种美食都叫你欲罢不能。
这样的生活叫“扬州慢”。
十年之后,我又来了。十年一觉扬州梦,干丝饺面这样美味的早茶我是来不及去享受了,可肚子的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一处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出现的正合时宜。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着颇具佛缘的广告:吃素是福,吃素护生,共积福田!
吃素是修行,骑行亦是修行。先来两只素包子垫垫肚子吧,味道虽说不如富春茶社的精致,倒也还算可以!此时,能吃上一口热的,就已经很幸福了。
似乎每一处停留,都会衍生一段关于骑行的对话,寒喧之后,热心的老板还帮我灌了一壶开水。带着充满的温情心继续赶路,竟然在城北转弯处又一次邂逅了那几名勘探队的民工朋友,我没有特意下车向他们告辞,因为我知道,结局都是要分开的,我边骑边向他们大声地道别:“我走啦!”听到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来。我向他们挥挥手,算是作别了!又一次的相逢弥补了早晨的遗憾,或许在他们的心中,我只是一个如风的男子,仅仅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而已。也许,若干年后,在他们的回忆里,有那样的一个行者,风一样的在他们的记忆里出现,又风一样的消失……
扬州,已渐行渐远!辗转向西一路骑行,通往安徽天长的345国道无比漫长,漫长得令人不敢去想,不敢想,是因为看不到尽头,偏偏这儿的地形又有点儿类似于小丘陵,起伏不断的骑行,是很消耗体力的,那些长长的上坡稍一松懈速度便会慢下来,上坡骑行和逆水行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要久久为功绵绵用力,终会到达那个最高点的。
扬州与天长的接壤处是大仪镇,相传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曾率军在此抗击金人,大捷后举行盛大的庆功仪式,故此地名为“大仪”。大仪的路两侧,有一些做石雕生意的人家,精美绝仑的石亭、栩栩如生的石狮、充满风情的假山、古风扑面的拱桥,似乎每一样都那么巧夺天工。前行的路上,又陆续出现了几处售卖庭院石雕的场所,我没有时间去细细考察当地的产业状况,但据此推想,一定是和园林古建有关,这样的一个小镇不太可能拥有一整条庞大的产业链,如果能够做好其中的一环,那也是一种不错的模式,大而全不一定对,小而精也许会不错。正如现在兴起的“中央厨房”餐饮模式,一体化的原料供应,标准化的操作程序,精细化的管理方式,在激烈的餐饮市场中独树一帜。在社会分工日益精细的今天,如果能把某项产业链中的一环做精做强,就有了分一杯羹的资本。
出了大仪镇,便是安徽天长境内了。天长,是唐玄宗李隆基为纪念自己的生日而特设的一个县。脚下的秦栏是天长的古镇,地处高邮湖畔,自古土地肥沃,水草丰盛。秦始皇统一天下之时,得知这一风水宝地,便下旨广陵县令在此设立牧马场,为使马群不走散,就在牧马场的周围架设栏杆,“秦栏”因此得名。如今这里马迹难觅,却因鹅出名,这里出产秦栏卤鹅久负盛名,街上制作卤鹅的店家为数不少。我不会刻意地去探寻沿途的美食,只会为快速地填饱肚皮而寻找合适的场所。中午时分,一处无名小店里,一份足量的手擀面满足了我所有的能量需求。
西行的路依旧漫长,国道从天长城市的北侧穿引而过,我没有能够看清天长的庐山真面目,即便是下次相见,也只会是对面相逢不相识。天长,一如传说中那个娇羞可人的邻家小姐,但闻脚步声,不见人下楼。
过了天长即是名闻遐迩的盱眙县了,在小龙虾横行天下之前,是不是很多人都把“盱眙”读成了“于台”?哈哈,你是不是也这样?盱眙是吃货们趋之若鹜的天堂,吃货们来盱眙,无非是为小龙虾而来。而我,充其量只能说是过客而已。我的地理学的并不好,一直以为盱眙是南京的下辖县,这次亲临其境,方知她本属于淮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谓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实践得来的东西总是最可靠的。由此想到,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如果能“行万里路”的话,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个流传千古的笑话来。
穿过204国道继续向西行进,一条宽阔的省道直通盱眙县城,这条省道修建的标准是极高的,在这样的路面上骑行,要不是多了几个红绿灯,我还以为走的是高速呢!不巧的是,偏偏这个时候刮起了风,顶风骑行的我,如同出水的小龙虾,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时速只有15码左右,逆风骑行体能消耗很大,一向精明强干的大脑,此刻也直接跳到了广告的界面:“饿货,快来个士力架吧”!此刻,车架包里装着的高能量士力架该来救驾啦!连着吃了三个,肚子里的饿鬼才被赶走,这玩意临时救急还是靠谱的!
省道骑行了近一个小时,盱眙县城终于向我敞开了怀抱。远远望去,颇具盱眙风情的广告牌横跨在省道的两侧,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广告牌上方那只硕大的小龙虾造型的雕塑。人们常说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那么第一个吃龙虾的算不算英雄呢?据说盱眙是全国最早吃龙虾的地方。这里的龙虾,以陡湖、天泉湖、猫耳湖、天鹅湖、八仙湖,这五座湖里出产的龙虾最为有名。有统计数据表明,盱眙的龙虾年产量大约在5000吨左右,现在全国很多地方的龙虾店都打着“盱眙龙虾”的旗号,挂羊头卖狗肉的应该不在少数。
一进入盱眙城,满大街飘着的味道告诉我,十三香龙虾才是这里的招牌,大街小巷里各具特色的龙虾店在向吃货们招手。路旁随处可见龙虾造型的各式雕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们:盱眙=龙虾,龙虾=盱眙。这些对我来说并不惊艳,真正亮瞎双眼的是山水大道北侧的盱眙技师学院,这所学校居然有另外一个校名:“盱眙龙虾创业学院”,专门以龙虾为课题,进行教育培训的做法,恐怕在全国的院校也并不多见,可见当地龙虾产业的发达程度。
盱眙县城的西北,长长的淮河大桥上,一眼望不头的小汽车鱼贯而行,我没有堵车的烦恼,可以随时停下车来欣赏淮河的风光。淮河,绝大部分人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一提起淮河,总有一些人把它等同于秦淮河,其实二者并不相干,秦淮河是文人骚客心中的烟花之地,而淮河并无关风月。
淮河全长近千公里,从河南南阳的桐柏县太白山发源,一路向东流经河南、湖北、安徽、江苏、山东五省。宋金时期,吏治腐败,淮河治理不力,发生了历史上有名的“黄河夺淮”事件。此后,黄河上流冲刷下来的大量泥沙使得河床淤塞,行洪不畅,在河的下游,今淮安、宿迁两市境内,诸多中小型的湖泊渐渐被阻塞的洪水连接起来,形成了一片千余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洪泽湖,从此淮河开始了近800年的泛滥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直到苏北灌溉总渠的修筑,才彻底降服了这只咆哮的水怪。
站在淮河大桥上向东远眺,蓝蓝的天空上,漂浮着些许悠闲的云朵。横穿淮河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辆小汽车缓慢地前行。近处,河畔的码头停泊着数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南岸的一座小山已经被开凿过半,还没来得及补绿的山体,裸露出极不协调的颜色。唉!人,才是自然界最大的破坏者!
在淮河大桥的北侧,一座传统的牌坊矗立在小镇的入口处,匾额上方“中国龙虾第一街”几个鎏金大字,显示着这里仍然是盱眙的地界。此时的太阳已经准备下班了,来不及钻进这美食第一街去一探究竟了,抓紧赶路才是正事。
离开龙虾第一街三五公里后,便到了明祖陵镇,原来这里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祖父陵寝所在之地,故名明祖陵镇。如此看来,朱元璋也算得上是盱眙人了!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刻,我仍然没有骑出盱眙的地界,今天的目标依旧是150公里,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看看车上的码表,此去扬州已经130多公里,离预定的行程不远了,继续赶路吧!原本是计划着用三天的时间骑行到徐州的,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必须多骑一些路程,明天才能轻松些。想到这里,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些。
天色越来越暗,苏北的原野也越来越空旷,沿途都是一些不大的村落,并没有看到什么像样的小镇,到小镇上吃晚饭的愿望,看来是难以实现了。我心中理想的宿营地仍然是加油站,好不容易在国道旁发现了中石油的一处加油站,满心欢喜地去和工作人员协商,期盼着能够在此宿营休息,却被告知这座加油站由于管路的问题,已经好久没有水了,我只好沮丧地继续前行。
意外的是,骑出不多远就进入了著名的电商老板“大强子”的老家——宿迁市境内。刚入宿迁,一条大河就出现在眼前,河滩旁一处空地还算平整,空地的旁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下草湾人遗址”几个大字。眼前立马浮现出几千年前的古人类,身披兽衣,手持石器,出没在这片荒滩上的场景。我的个天呐!今天注定要和古人类来一场心灵之约了!定好就办,事不宜迟,马上行动,我把车推到河滩上,取下车后的装备,用最快的速度搭建好了帐篷!
此时,四周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我摸出强光电筒,带上洗漱用品向河边走去,河滩上不知谁家的红薯长势喜人,有几只已经冒出了地面,我忍不住直嗯口水。忽然想起“不告而取谓之窃”的古训来!吃了,那可正犯了“窃取果实”的原罪,连那些举着火把在这片草滩里觅食过的古人都不屑与我为伍了!我不是巨婴啦,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顺着长满荒草的小路走到河水边,趁着手电的光亮,我仔细地察看了水情,这里坡势平缓,水流缓慢,水下都是一些细碎的小石子,扶着河畔的小船痛快地洗个冷水澡,呜呼,真是酸爽啊!
酸爽过后,这才想起,我的晚饭还没有吃,硬着头皮走向马路对面,那泛着微光的村落,准备去找寻一口热食以飨奔波了一天的自己。对了!带上充电宝,看看能不能向这里的人家“借”电。
村庄上,一处小小的超市里,主人家正和几个朋友围坐在桌前喝酒行拳。一阵寒暄过后,男主人倒是心疼起吃着泡面的我来,非要拉着我一起喝两杯,寂寞的旅程,盛情的主人,我有些踌躇。
看得出我的迟疑,男主人打趣地说:“怎么了,难道是怕我们害你不成?”“怕?你又不是新龙门客栈!”我说着便入席而坐,桌上的几个人都大笑起来,宿迁是项羽的故乡,自古就是侠义之邦,何惧之有!酒是人类共同的朋友,有它在,很快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从本土人物西楚霸王谈到“大强子”,从中国命运谈到国际走向,酒友们的话题无所不包,唯有不冷场才是酒场的真谛。酒酣耳热之际,女主人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青蒜炒牛肉来,主人还要劝酒,被我婉言谢绝了,杯中之物不可贪恋。
结束了超市的小酌,踏出大门夜已深,苍穹之上繁星满天。不期而遇的蟋蟀,把我帐篷当做了它的安乐窝,不知是它闯进了我的家,还是我闯进了它的家!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此时,甚好!来吧,小家伙,和我一起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