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亚斌
老队长走了,享年九十有五。自从父亲走后,这几年,村上这拨和父亲差不多岁数的长辈,好像秋天沟渠边的茅针一样,都被一根根地拔走了。每每有噩耗传来,我倒是显得淡定,因为我明白,这是很自然的事,岁月无常,人生易老嘛。不过老队长的离去,却让我的心隐隐疼痛了很久。
老队长比父亲要年轻七八岁,他们平时一直以兄弟相称。和父亲不同,老队长思想活跃,敢说敢做,号召力强,而且总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当年,海岛刚迎来解放的第一缕曙光,村民们才分上田地和牲畜不久,老队长就找到父亲,说要成立一个组,把各家的劳动力和生产资料集中共享,特别是要保证缺少人手的人家,先给他们把地种上。于是,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头成立了村上第一个互助组。不到两年,又把分得的田地、耕牛、大型农具都拿了出来,在村里建起了第一个生产合作社。说来也奇怪,一向自尊,且不乏主见的父亲,在这位小老弟面前,每每总会言听计从。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和我谈起过他的这位老弟,说他为人真诚、处事公正,又能把握方向。言语间溢满了钦佩。我知道,父亲是难得夸人的,从父亲嘴里说出这样的评价,足见其有多重的分量!
从当年的互助组长、社长起,到后来的生产队长,老队长一直是村里的当家人。我记得那时生产队的主要领导也是要年年评议的,很多时候还要无记名推荐更换的人选,但老队长每次总能得到提名,而且票数最多。
当然,在漫长的人生历程中,老队长也经受过考验。年届五旬时,老队长的老婆生了个男孩。由于产妇孕期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高龄,婴儿又瘦又黑,而更为要命的是,产妇一点奶水也没有。那个年代,买奶粉又非易事,且不说没货供应,即便有,也无力购买这样的奢侈品啊。
我在饭桌上听父母亲说起这事,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当即就不知天高地厚地给父亲提了“建议”——挤生产队那头母牛的奶救急,每天一小杯。也正巧,那时队里的母牛正好在哺乳期,而父亲又是队里的放牧员。犹豫再三后,父亲接受了我的“建议”,在小牛吃奶前,先挤出一小杯,让我给队长送去。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月,孩子终于挺了过来。其实这事后来大家都知道,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但老队长倒很坦然。他不止一次地在生产队大会上检讨、认错。想来也奇怪,当时,队长检讨完后,除一两个人发点声外,再没有人附和。更让我奇怪的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势下,队长的职务也没人取代,每年的投票结果,他总是一骑绝尘,得票数遥遥领先。
我是二十出头后才离开村子的,老队长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对自己严格要求,对晚辈极其关心的。
上小学那会,我每天都要经过一大片胡萝卜田,那是生产队种来喂猪的。也许实在是饥饿难忍吧,我打起了胡萝卜的主意。趁着上学和放学路上的空余时间,我就用削铅笔的刀片,偷挖胡萝卜充饥。
这事后来不知怎么让队长知道了,他掐着时间,在胡萝卜田边等着。有一天他把我拦住,满脸严肃地问我是否挖了胡萝卜吃。我害怕极了,哪还敢开口。见我不说话,队长依然严肃,说:“吃就吃了,以后不可以。要是再挖,队里就扣你父母的工分。”这话还真把我给镇住了,我有好几天不敢下手。但时间一长,我难抵诱惑,又开始动手。谁知这一次又被老队长逮了个正着。我故伎重演,一言不发,脸涨得通红,老实地站在一边,等待他的发落。队长虽仍是一脸严肃,却没有了训斥,依然只是说了些要扣父母工分之类的话,然后叹口气默然离开。但在记忆中,那段时间我从来就没有听父母讲起过被扣工分的事……
老队长走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以老人的人生境遇,能活到期颐之年才驾鹤西去,这是多么不容易啊,也许真应验了那句老话——仁者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