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吱”一声,我推开那显得有些破旧的木门,我便迈腿进入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办公室。
办公室推门可见一道斜着摆设的屏风,屏风上书“愚人愚斋”四个字,仿的是清朝书法大家邓石如的篆体,配的一幅清淡的渔翁独钓图,倒也显得有些味道——进了这门,若不知底细,谁能知道这其中坐着的,竟是吾国最大的骗子团伙之一的下一代瓢总呢!
绕过屏风,便可见到大师兄和二师兄呈斜八字相对而立的两张黑色大书桌。办公室里的装饰得极为朴素,除了大大的两个书柜及书柜上密密麻麻的书,其它的陈设很少,甚至显得有些寒酸。或许是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傅爷爷一向不喜欢铺陈奢华,作为众人眼中的接班候选人,大师兄和二师兄在很多生活方式上都保持了跟傅爷爷的高度一致,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师兄的书桌上摆得有一台超大的一体机电脑,大师兄的书桌上则仅仅是一台窄小厚重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旁一个竹子调成的笔筒已有些破旧——千万别小看了它,这可是清朝顾钰的竹雕笔筒,价值三百多万!
“两位师兄,忙?”我站在屏风边道。
“哎呀,是岁雪!你怎么来了?”二师兄孟岁辛抢先道。
“二师兄好,我有事可得麻烦两位师兄。”我笑着答道。
“哟!岁雪啊,稀客,坐坐坐……看我忙的,竟没有看见你,岁辛,给师弟泡杯你那峨眉毛尖吧!”大师兄孙岁晓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见我,一副惊喜的样子。
从两位师兄所坐的位置,有人进了门他们是可以一目了然的;但推门进入的客人,往往在第一眼被屏风吸引,不会注意到他们。
故而两位师兄的表现,虽显得客客气气、平易近人,其中亦有玄机。
我不想跟他们绕来绕去,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刚刚喝了一肚子的水,正有些尿胀呢。”
“我们这儿太寒酸,没什么可招待你的了。你刚从师父那里下来?”大师兄鹰钩鼻子,大眼厚唇,他坐在他那巨大的桌子后面,背后是巨大的书柜,被他盯着还真有些刀锋贴近皮肤的感觉。
“嗯,我刚从三楼下来,为的是出师设局的事儿。过来也是要给两位师兄,汇报一下这个事,想麻烦两位在条子上批个红。”我坐在他们面前的长沙发上,平静地道。
“这就是师父的红人儿啊!我们可有好一阵看不到师父了,每次找他汇报都被那欠……啊小茜给拦下了,再重要的事,也不过电话里沟通了。”二师兄轻拍了一下书桌,有些恨恨不平地说,不过他那张黝黑的脸倒是显得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样的情绪波动。
“二师兄瞧您这话说的,我能跟您和大师兄比?可能是我去找师父的时候,他恰巧有空罢了。大师兄,您看看这局策可有问题?”我不愿在我是不是师父的红人的问题上纠缠,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局策交给了大师兄。
大师兄接过我的局策,没有打开直接放在了桌上,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岁雪,你这第一次做局,准备在什么地方?”
“Y市。”
“要多久?”
“若按计划,前后需13天。”
“这么久?”大师兄似乎有些意外,依然没有翻看手中的局策,直接向我要师父给的条子。
近年来,师父试图复兴梅花们,在很多地方都立了严格的规矩,譬如这设局的流程。
首先,设局者会形成一份局策,交给大师兄孙岁晓和二师兄孟岁辛审查,他们二人觉得可行后,会形成一份意见,和局策一起呈交师父傅有得;师父若同意,便会给一张条子,和局策(一式双份)一起,返给大师兄和二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会依照条子上师父的意见,在条子上披红(盖上梅花们独门标记),写上意见,留一份局策作底。
设局者拿着批了红的条子,才能到相关人员那里获取支持,以便做局。因为我是师父的弟子,且是出师做局,故无需先给大师兄和二师兄审查。
大师兄在条子上批了红,让我把条子给二师兄,也盖上他手里的章。
“大师兄,烦请您把岁雪的局策给我参详参详。”二师兄接了条子,便向大师兄要我的局策。
“岁雪的局策是师父他老人家看过的,你还要审查么?”大师兄面带笑容,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有些耐人寻味。
“呵呵,我哪敢审查啊。只是这所有的局策我俩都得过了目才能批下去,这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定的规矩,师兄……”二师兄也是满面笑容。
“既然如此,你就看看吧!”大师兄没让二师兄把话说完,微笑着让我把局策递给了二师兄。大师兄面貌俊朗,浓眉鹰鼻,玉面厚唇,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只是我恍惚看到,在那春风和煦中,似有冷冽刀锋在他那锐利的眼中划过,再注意一看,却只能看到满面笑意。
门里兄弟们都说大师兄和二师兄琴瑟和鸣、相处融洽,是师父的左膀右臂,如今看来,这琴瑟和鸣背后,未必没有十面埋伏;这相处融洽背后,未必没有勾心斗角。
国人好斗,窝里斗、家里斗、同门斗、同村斗、同族斗,唯独与外人和善。国人相斗,有怒目相视,破口大骂,然后挽着袖子动家伙的;也有笑脸温语、情深义重,然后在背后捅刀子的。相比起来,这面上笑脸温语、情深意重,背后捅起刀子干脆利落的,更让人难以防备。
自古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每个上位者,无不是踩着他人的尸骨步步登上高位的。资源有限,人越多,竞争就越大。没有人愿意当被人踩在脚下的尸骨枯泥,谁都想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呼风唤雨,故而想要获得更大的权位,如何冷静和淡定地防止别人的背叛、伤害和如何在别人的毫无防备中优雅、高尚地致对手于死地同样重要。
你不能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不能公然而毫不掩饰地追逐权力——这样只会招致别人的嘲笑和一致的敌对。你一定得表现出正大光明、体面、优雅、有道德、有爱心,同时又必须机敏而巧妙——既“诚恳”又狡诈,既民主又迂回,把“口是心非”、“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深深地刻在灵魂上,如果想要在某人的背后插上一刀,你就必须像天使一般,手上戴着天鹅绒的手套,【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猫哩国(ID:maoliguo666),更多精彩(摄影+小说+夫妻故事)、更快更新,请关注公众号阅读】脸上挂着最甜美的笑容,眼睛里满是爱意的同时,瞄准对方的心脏所在,不能有一点点忧郁,干脆、凶狠地把尖刀朝着他的胸口深深地刺进去,然后拔出来,再刺进去。
然后你要把身上所有与谋杀、死亡相关的气息抹除,面对对方的尸体,你要惊呼:“呀!是谁杀死了他?!”
我享受着空气中那种阴谋和争斗的气息,我的脸上满是淡雅而质朴的笑容,如同秋日里的阳光晒到古老的城墙上绽放出一朵淡紫色的牵牛花,我满意地拿着批了红的条子,在那个江水无波的午后,开始了一场让我兴奋的阴谋——而那个即将被我的阴谋所笼罩的杨世华,还在为其对逆光的阴谋的得逞而沾沾自喜……
这是九月十日,国际教师节。我的印象里没有太多关于教师的画面,这是一个与我无关的节目。
晚上十点,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将局策里的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场景和可能细细地梳理,一个“寒”字辈的师侄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比我大十二岁,是我最喜欢的十一师兄的唯一的弟子。十一师兄在一年前,因为所设的局被点子识破,死于非命。
我记得,他老婆的预产期就在今日。我正想恭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脉传承,然后再问问他生的是千金还是公子。
他告诉我说,他老婆还没生。他似乎正在医院的走廊里走来走起,声音时高时低,语气短促,浓浓的焦急气息从电话的另一端传到这一端。
正如十一师兄,他不适合这一行。但他已身处其中,无可避退,更何况他正踌躇满志地,想要成为一个出众的梅花门弟子,成为一个牛逼的骗子。
也许,他永远也实现不了他的梦想。
我问他,他老婆生孩子,他焦急个什么,早一天生晚一天生,有什么区别吗?
他郑重其事地说:“有啊!有区别啊!在今天生,就是个教师,如果生在了明天,那不就成了恐怖分子嘛!明天是911啊。”
我哈哈一笑,忽然感到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焦虑都烟消云散了——毕竟,有人比我更加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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