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每个周末我都要去弟弟家看望父母。父母都八十好几了,老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加上感觉器官的极度退化,难以跟人正常地交流。
那天风和日丽,我来到弟弟家,几乎丧失听觉的父亲正独自坐在里屋看无声电视,我连忙上前打招呼。父亲开心地随我来到客厅,与我并排坐在沙发上,我们对望着笑笑。我在父亲耳旁大声说:“陪我去外面兜一圈 !”父亲问我,是不是又去邮局领稿费?我笑答:“是的!”去弟弟家附近的邮局领稿费,顺便陪父亲散散步,这样的感觉真好。
父亲坐在大厅边上的椅子上等我,领罢稿费,我走过去招呼父亲。老人问我:“几钿啊?”我把手里七张百元钞票拿给他看,他笑着说:“蛮好!”走出邮局,父亲指指前面,对我说:“去吃一碗小馄饨。”我大声回答:“好!”父亲看看我,说:“侬请客噢。”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于我不啻是震耳的惊雷。几十年 来,惟有父亲给予我山高水长绵绵不绝的爱,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开口要他的儿子请客,他的要求仅仅是“吃一碗小馄饨”,老父亲分明是要分享我领稿费的喜悦 。
父亲指定的,是一家店面半开放的、逼仄的小点心铺。午休时段,店里空荡荡的,父亲挪好木凳,在长条桌边坐下,又拍拍另一个凳面示意我也坐下,说:“6分钱一碗小馄饨,来两碗,一人一碗。”我听了,一边忍俊不禁,一边鼻酸。光阴荏苒,昔日在弄堂里下象棋少有对手的父亲,他的思维居然倒退到了五十年前。
小馄饨很快煮好,端到了桌上。一缕葱油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看着父亲手捏调羹,舀着半透明的小馄饨,把它们一个一个慢慢地送进没牙的嘴里,我感受到了他的舒心和惬意,我的思绪也与父亲一起穿越时光,回到了我的童年。霎时,我的世界变小了,浓缩在只有我和父亲的小店里……愿父亲碗里的小馄饨总也舀不完。
作者:周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