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本人养成一种习惯,有友人远离,往往有诗相送。如赵瑞民读研读博均有诗相送,谢泳调厦门大学,丁东、智效民退休去外地,又数有远涉重洋者,亦皆有诗相送。诗虽写得不好,但这种送行方式和其中真情还是让别去者颇感欣慰。为不少人称道的是20多年前送翁小绵赴沁源任职那首:“并门又自送征骖,聊倩新诗作别谈。小县瘠贫堪用武,大山牢落免趋参。此行但以民为念,秩满方能面不惭。更赠一言应记取:千年沁水纪廉贪。”当时官场不正之风和腐败情形已较前愈烈,使人深以为忧。因是好友,故直言诫告,要他尽心为百姓服务,廉而不贪。再后来送马志超任职安泽,于此相类,勉励他勤谨、廉洁为民。
我的以诗送行,不过是效古贤之例。读古人书,多见“有诗相送”、“以诗送之”之类语。古来送行诗很多,绝不可当作如今人们常常批评的应酬之作,因为那是注入了真情的。古人情真,别后更不知何时得再会,所以送别诗多有佳者,只唐代便佳作很多。如至今人多能诵的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送柴侍御》,王维《送元二使安西》、《送韦评事》,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高适《别董大》、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许浑《谢亭送别》等。就连并不出名的诗人沈彬的《都门送别》,也是那么令人爱读:“岸柳萧疏野荻秋,都门行客莫回头。一条灞水清如剑,不为离人割断愁。”毛谷风选编《历代七绝精华》录刘长卿诗四首,就有三首为送别诗。此外还有留别或相别之作,与送别诗应属一类,如李白的《赠汪伦》、郑谷的《淮上与友人别》。好些送别诗历代广为传颂,有的堪称千古绝唱,给中国文学增添了多少辉煌。以诗相送,真是一种极好的文学习尚和文化传统,所以一直为古人所喜爱,且流行于官场。《南部新书》甚至有这样的记载:“大历来,自丞相以下出使作牧,无钱起、郎士元诗祖送者,时论鄙之。”
现今社会,流行的送别方式是设宴,并且似乎只有酒店级别高花钱多才能显示感情和隆重程度,以致铺张浪费之风愈演愈烈。有人得官或升迁,更是盛宴祝贺欢送,而且有不少是公款吃喝,花的是纳税人的钱。古人送别也曾有饮酒的,不过携一壶浊酒,顶多再加一点佐酒小菜,送至路口、长亭,所谓“祖送”。古人是不会花百姓血汗钱送自己的朋友,衙里更没有“招待费”一说,自然都是个人负担。这样的送别方式,再加真情诗篇,依依而别,何其美好!到如今,以诗相送倒成了稀罕事,甚至在有些人看来,是酸腐或者吝啬,就这方面来看也可以说是“时论鄙之”。流传已久的以诗送行方式的几近失传,显然是民族文化传统的退步而不是进步。真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其实,被送的人并不一定都喜欢豪宴相送,更别说一拨接一拨人的轮番宴送,如何受得了。本人也曾应邀参加过几次送别宴席,看不能喝酒的被送者只好硬喝,实在是受罪。据我多年的感觉,不少人还是挺喜欢和看重送别诗的。酒店的欢送宴,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甚至淡忘,而送别诗却会一直记得。就说我那些送别诗吧,拙诗集《南窗吟稿》出版,有些人看到所录当年送其之作,都说那首诗一直保存着。
既然以诗相送挺好,那就如古人那样以诗相送如何呢?试想,如今的官场若逐渐恢复以诗送别之风而不再公款宴送,那该有多好!可惜现今官员多能抽烟喝酒而绝少作诗填词,不可能以诗相送。那文化教育界带头实行或试行如何呢?如果都不可能而只会设宴相送,那就只能读书人一声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