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西剑川县满贤林的后山巅,它神气活现地蹲坐在一堵常被白云拂拭的石崖上,一只前脚略微伸出,踩住一个石雕绣球,显现出几分顽皮。这是一头利用山岩就地取材精雕细刻而成的巨狮。它半张的嘴里可容10余人站立,从目前来讲,体量是世界之最,堪称狮王。
因有数不清的嶙峋怪石蛇蟒般蜿蜒爬伏于山林,这一带方圆五六里的峡谷山冈曾取名“蟒歇岭”。在漫长的岁月里,或因天工或由人力,几多流泉、山瀑、古树、花荫和山寺渐被巧妙安藏于峻峭石壁、突兀危岩中了,这里就成为一个景中套景、景上有景、景外有景的名胜,并以谐音“满贤林”改了名。但景物虽然实现了多样化,峥嵘山岩却依然是这里回音四起的主旋律。多少游人上山进谷,看林泉抱石,白云绕石,总觉得这些奇巧石头若再承载点什么就能更让人流连忘返。
这是一个白族聚居最为集中的县份。民间多艺匠,风习喜石狮。那些凿刻于牌坊、宅门、桥栏、墓地的石狮,虽同样滥觞于佛教的狮崇拜,也免不了沾染皇家官府的威严,但世俗生活的气息却比中原浓烈得多。本土画家陈永发1950年起就开始搜集整理白族民间图案,2000多幅东汉以来各个朝代的白族狮子图谱和200多只石狮实物,是他近50年心血中的一朵灿然。能否“放狮归山”呢?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这位总爱穿对襟衣、戴撮箕帽的老人胸中的豪情被点燃了。
草丛里的这块顽石,适合雕刻卧狮;溪水边的那两块怪石,适合雕刻一对来饮水的狮子;不远处路旁松荫下的石头,高低大小竟有九块,那就雕一个狮子家族吧!在那松脂凝香的坡地上,如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嬉笑着的狮爸,背着一只扮鬼脸的幼狮,与另一只幼狮追逐逗趣;而任由两只眼睛眯缝、脖颈前伸的幼狮争抢着吮乳的狮妈,神态那么安详;还有三只石狮(应该是家族里的叔伯舅舅),或站或蹲或漫步,闲适自在。
由于所有的石狮都是依势随形用天生地就的石头雕凿而成,要让每一造型都天衣无缝地与山光水色相谐相融,要使每一细部都一锤定音地在大自然赠赐的“稿纸”上留下精湛,巧思和妙工缺一不可。于是,烈日的光焰里,总能看到一个手捧画夹绘制图样的身影在山头箐底徘徊沉思;寒风的呼啸中,总能听到声声指导工匠进行传神雕刻的话音在林中溪畔低哑滚动。一次,陈永发胃严重出血,被抬下山送进医院,可病情一转缓他又立刻赶回工地。
14年的时光,是陈永发满斟汗水的足印和工匠们叮当的锤凿声连缀而成的珠串,一把捋过去,那头却是一山体型、动作、神态各不相同的石狮子。瑞士狮子园的石雕狮子有300只,北京颐和园十七孔长桥栏杆上的石狮有500只,卢沟桥雕于金代的桥墩狮有501只,陕西绥德千狮桥的栏杆狮、桥墩狮有1080只,而白族画家陈永发和数十名白族工匠凝心聚力雕刻的石狮却有3268只。
遍布巨岩怪石的满贤林终于变成了千狮山,人们奔走相告。也许去动物园看狮,看到的仅是铁笼里的畏缩和萎靡,那么,或雄视阔步,或奔腾跳跃,或仰天长啸,或扭颈怒吼,或竖耳聆听,狮子在大自然中有多少形态,在这里就有多少种呈现。特别是,这些石狮的造型和工艺,还一一展现了雄劲欢愉、潇洒浑阔、工整细腻等等不同朝代的风格,透射出诙谐和善的白族民间情趣。甚至可以从这些石狮的形态表情,感悟人生苦乐,体味人间百态。
千狮山游人川流不息了,年逾80的陈永发却因心力耗尽而病倒了一个多月。那天,刚刚病愈的他在几个年轻人的搀扶下再攀千狮山。从有两只英姿勃发的石狮守护的山门,到雄踞着狮王的后山高崖,路途不遥远却曲折陡峭。第一次像游人一样观览着、品赏着时隐时现于山水泉林中的石狮,陈永发不时抹去额头的淋漓虚汗,笑容吃力绽放。这也许是一位耄耋老人最后的欣悦了,但肯定也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迸溅而出的无尘的快乐,飞翔在高远深邃的蓝天。(劳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