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的新年往往都是在天蝎座的时候——也就是秋收之后,每个寨子的时间不同,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有的干脆就从了汉历。实际上苗族也是有苗历的,也是阴阳历,同时用太阳和月亮记录周期,汉族的史料中也有苗族根据历法算祭祀、节庆、战争的时间,直到1907年的史料中依然能够看到。往后,据说就失传了,也没有被再推出来。不过理论上说,在鼓藏头(祭司,巫师)的家族应该还是传下来的,现在苗年的具体开幕日期和时间,也是鼓藏头算出来的。
秋末总是湿凉,开幕的那天却是晴好,让人不由得佩服鼓藏头的神机妙算。第二天去爬雷公山的那天,从雷山的县城出来,一路盘旋着上山,处处是阴郁的蓝绿色,山谷两侧是森林和梯田。空气中弥漫着负氧离子的味道,很是清新。我们要去的是清水江的支流之一的尽头,在雷公山上。丹江河是巴拉河上游雷山段,巴拉河一般特指郎德到凯里季刀段,而我们要去的,是丹江河的再上游,乌东溪。
古代贵州的行政区划很好记,都是沿河设府,遇到支流就是县,再支出去是镇。三条大河是乌江、清水江和都柳江,贵阳和遵义是从乌江进的,沿途有石阡府思南府,现在都随着水运的没落而“退化”成了县;都柳江经过半个黔东南,从都匀府出发,一个岔路是黎平府——现在也退化成了县,而后汇入西江—珠江;另外半个归清水江,归入长江。长江、沅江、清水江,从湖南上溯过来,经过的镇远是府(镇远府),也是黔东道的道府驻地,直到解放后,才让位给了原名炉山县的凯里。部分原先属于黔中道的县,也划归了现在的黔东南州。
比如雷山,原本是都匀府的,清水江的尽头之府,现在后者是黔南州的首府,前者却成了黔东南文化方面的首县。与雷山县同样被划归黔东南的还有麻江(原称麻哈州)、丹寨等,然而它们的名字都不像“丹江厅”变成“雷山县”这样“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如果丹江河是母亲河的话,雷公山就是父亲,雷山只是“从了父名”。不过县城所在的镇,依然被人称为“丹江”。
巴拉河的源头在雷公山上,由不同的小溪汇合起来。乌东溪上有乌东,因此网上对于“乌东”一词的解释便成了bug——如果是“浮在水上的村寨”,那为什么连河的名字都要叫做“浮在水上的村寨”为什么还有“乌秀”、“乌日”、“乌尧”这样的地名,预示着“乌”和“东”分别指代不同的名词和副词度娘不可不信,却又无法尽信。
1905年,英国传教士柏格理与苗族人士杨雅各等为滇东北次方言创制了一种拼音文字,通称柏格理苗文。1956年根据苗语方言差别较大的情况,创制了湘西、黔东、川黔滇3种方言文字并改革了滇东北的柏格理苗文,这样,原本没有文字的苗语终于可以通过字母的形式,与别的语言互译,苗语字典也诞生了——但是苗语字典指的是川黔滇苗语,黔东苗语和湘西苗语还有自己的字典,不能混用。
汉语和苗语都是汉藏语系的,倒推起来逻辑类似,如果按照川滇黔(黔西)方言的“水上”,大约是Nyob dej,宣传手册中说的原名“羊欧东”还是可信的,不过黔东南的苗语,水是eb,与每个发音的差别都很大,于是就真的成了悬案。湘西苗语倒是有dongs(坝子),所以湘西可见各种带峒/洞/硐/垌的地名。可在黔东南苗语却没有找到dongs的对应。就算都是苗语,不同的地区也会出现鸡同鸭讲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乌东自己,都是个宁静的村子。村里有农家乐,有小卖部,因此住宿不成问题。若说是桃源,其实在文艺界也广为人知,《丑妹》等电影,《花样年华》等真人秀,都曾把这里作为外景地。乌东距雷山县城20公里,距凯里市50公里,对于那些以一日游两日游为主的“蝗虫团”来说,实在不如西江著名,“有景点”,且容纳得下,于是也就留给了那些想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的度假客们。
真正想置身于宁静之中,访访古,体验一些别的风俗,预先做了功课的,都能看出来苗族建筑的特点所在——由于是从温带平原迁徙进入亚热带山地的,至今苗族也没学会与山地“和平共处”。建房的时候,底层还是要用石块或者钢筋混凝土框架找平,然后再建一层吊脚楼(也有加上木板围合底层空间的),而后楼梯直达楼上,在那里再与地面找平一次,这才算真正的“一层”,下面的其实是“废空间”,除了仓储,没有特别的使用功能。
所以“人畜同居”说的并非苗族,只是偶尔有例外。普遍来说,苗族的猪圈位于家旁边,是单独建出来的小屋,有时候只养猪,有时候同时养猪和鸡鹅,也有的时候上层存米,下层养猪,还有的时候一边养猪,一边是公用的磨坊。下面养猪的那是侗族,是另一个语系的(侗台语系),是从热带往温带迁入的,现在的文化中心是泰国,传统民居除了架空一层(防蛇)之外,还要再完全架空一层并往往在这层养猪,并且是有其他实际功能。学过建筑的,只要看一眼,就不会把民族搞错。
二楼有“美人靠”的地方,才是实际的居住楼层。有的文献说一楼是入口,设计火塘,可能是湘西更为普遍的做法。但在黔东南,有的人家是将火塘设于二楼的。美人靠那里的背后是主入口,美人靠这一整个开间是空的,有时用作会客厅,有时就是堂屋。有的人家将火塘设在右手那个“间”的背阴位置,而阳面则用来住宿,也与文献记载有着诸多不同。毕竟文献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随着起居需求的变化而调整室内的结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算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也不能只靠着阴晴不定的天气和云海来兜售情怀。游客的需求是接地气的“空调wifi西瓜”,本地居民的需求也是“淘宝3G到家”。乡村不是冰箱,将传统冷冻起来分售给游客了事。乡村也有自己的自主性,有老房子,也有新房子,一直处于变化之中。就算在山里,乌东也有自己新建的社区中心,有淘宝终端,有移动网络服务站,不过,他们都是用传统方式,新建的“老建筑”。
空调基本靠自然,wifi信号一直都有,西瓜有些够呛,但是地瓜是不缺的。地瓜有两种,一种叫白薯,一种叫凉薯,其中后者又叫“地萝卜”。这边的白薯烤出来非常干甜,凉薯则是脆甜生吃的。在天天都是酸汤鱼和土鸡汤的日子里,只能靠它们和白菜来解了——是的,就是这么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