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是梁山泊最后一代也是最重要的一代领袖,原来的职务是郓城县里的押司。宋江出场的时候,其介绍语是这样说的:“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见爱惜枪棒,学得武艺多般。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梁山泊不管是“替天行道”还是聚众为义,都改变不了绿林好汉的本质。有一些好汉,他们曾经征剿过梁山,在他们还是军官身份的时候,骂战时总要说这是一群反贼。如:呼延灼说过,我要“生擒活捉你这伙反贼解京,碎尸万段”。卢俊义对着朱仝、雷横骂:“你这伙草贼”。关胜捉到张横后,“笑骂:‘无端草贼,安敢侮吾!’”至于那些不能成为梁山好汉的人自不必说。后人给梁山的这帮弟兄定义是“一百零八将”,不用说,宋江就是这众将之首,排座次后,宋江给自己安排的职务是“总兵都头领”。一般说来,武将都应该是身高体壮、武艺高强,行事直爽、言语少简之人。尤其是绿林好汉,他们大多识不了几个字,大部分活动于穷乡僻壤,因此他们一般和“文学”不沾边。对于他们之中的“都头领”,有武艺多般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假如只是一个书生,像王伦一样,镇不住一般动辄“拔刀相见”的兄弟,早晚还不得身首异处?可是,一部《水浒传》,我们看到的宋江并没有展示出有任何武艺(指挥才能除外),除了拨马便走就是大败而逃。相反,宋江对于观灯赏景倒是情有独钟,吟诗作词方面也要比武艺出彩。
杀了阎婆惜,宋江逃亡江湖。到了花荣那儿,宋江心情好像很不错,每天“清风镇街上,观看市井喧哗,村落宫观寺院,闲走乐情”。“那清风镇上也有几座小勾栏,并茶坊酒肆,自不必说。”元宵节将近,“清风镇上居民,商量放灯一事”。这清风镇的花灯,虽然比不上京师,却也是“人间天上”,不仅家家门前悬灯,土地大王庙前还“扎缚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张挂五六百碗花灯”。这样的好景色,宋江当然不能错过,于是对花荣说:“听闻此间市镇上今晚点放花灯,我欲去看看。”哪知道,这次看灯却出了问题,知寨刘高的老婆认为他是清风山上的大王,让丈夫把他捉了起来。
宋江第二次观灯是在京城。那是莱州向京城贡献,可以称之为贡灯吧,打梁山下经过,被宋江劫了。就是这一盏灯,已经让宋江开了眼了,这天下的灯集中到京师,那是何等的壮观!于是宋江不顾吴用的劝阻,一定要到京师去走一遭。一个梁山上的贼首到京城观灯不是一件小事,宋江带了柴进、戴宗、燕青、李逵在身边,另外还安排了鲁智深等三路人马。尽管这样,由于宋江和李师师吃酒惹恼了李逵,宋江又经历了一番惊险。好在吴用安排了人员接应,梁山马军五员虎将全部出动,这次观灯才变得有惊无险。
宋江最有名的诗是浔阳楼上的反诗。
宋江因杀人案被刺配江州,因为有钱,那日子过得倒是很闲散。尤其是那个“两院押狱”戴院长戴宗,本来是管理监狱的,像宋江这等罪犯,在他面前“轻咳嗽便是罪过”,他要处置宋江,“只似打死一只苍蝇”。但是,这个人却甘愿拜倒在一个罪犯脚下,整天像一个跟班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不过,戴宗毕竟是有着官身,像个跟班却不能真正成为跟班,有那么一天戴宗没来,宋江找戴宗又找不到,他只好自个儿在江边观景闲情。来到浔阳楼前,宋江已经不再是“闷闷不乐”,倒觉得“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些真山真水”。虽然如此,这罪犯的性质是变不了的,当他想起了脸上的“金印”,想起了家中老父亲,一股酒劲上涌,禁不住“潸然泪下”。于是,他“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写下了西江月词一首。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额,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写下这首词,宋江觉得非常满意,“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紧接着又写了一首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诗词,可以说是高度概括了宋江的过去和当下境况。诗言志,这也反映了宋江的志向。即便是读过经书却“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的黄文炳,也只是说他人不高贵,对诗却没有挑什么毛病。
再就是那首重阳节菊花会上的《满江红》了。
喜逢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
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
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
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
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
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
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这首词是乐和唱出来的,音律曲调没问题,问题是出在“招安”一事上。因为招安冷了武松等“弟兄们的心”,他和李逵闹将了起来。
虽然,这些诗词都是作者在替宋江来写,但这也是宋江其人的一部分,一旦说到宋江,就不能不考虑这个方面。
那么,作为梁山好汉的宋江,为什么枪棒拳脚不见其长,而文笔却有点儿“才气”袭人呢?
这个绿林好汉与众不同
宋江这个绿林好汉是与众不同的,他不但区别于少华山、二龙山、桃花山等山头的头领,也区别于梁山上的王伦、晁盖两位首领。晁盖的梁山仅仅是聚义,而宋江的梁山是“替天行道”的忠义。这种忠义,不是王伦这种落第秀才所能有的胸怀,也不是晁盖这种大力莽汉所具备的见识,只有像宋江这种有思想主见,有才情见识,熟读过“经史”的人才会具备。也正因为如此,围绕着宋江准备上梁山和经过江州事件后上得梁山,梁山泊的“好汉”来了一个井喷式的增加,其人员构成也更加复杂多样。这说明,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有思想、有见识、有胸怀的人才能做到。
管理梁山这样的山头必须是文武双全
梁山这样的山头毕竟不同于一般三五个头领的小山头,他有着方圆八百里山地水域,有着一百零八个形形色色的“好汉”,仅仅有一方面的能力肯定不行。王伦不懂得刀马功夫,所以他只能管理领导杜迁、宋万这般武艺不甚了了之人,来了一个“教练”林冲就把他吓得不行。这个人读过几天书,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书读得不精,落第了,用林冲的话说就是,“心中又没有文学”。“没有文学”再加上“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是不能在梁山这样的山头上坐稳第一把交椅的。必须说明的是,林冲也是有“文学”的,他不但像一个文人一样在东京“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还能像文人一样诌上几句诗。上梁山之前,林冲在朱贵酒店白粉壁上写过。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
这诗虽然没有宋江写的“文学”,却和宋江写的类同,都是讲过去、看眼前,想未来。
晁盖也没有文学,但晁盖有两个有“文学”的人,吴用和公孙胜!他两人虽然没有表现出诗词方面的才能,但这样的人不用“表现”,他们的身份本身就包含着这方面的内容。比如说,吴用的外号是智多星,身份是教授,人们称呼他是“学究”;公孙胜是道士,能够呼风唤雨,观天勘地,这样的人文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师傅”。这就是林冲要让出山寨第一把交椅后两次再让的原因,因为晁盖等三人已经是“鼎足三分”。但晁盖毕竟是自身“文学”不足,这就限制了梁山泊的发展,到宋江发动花荣等人上山,他的手下还是劫取生辰纲那班人。
宋江的梁山,人员不但凑齐了天罡地煞之数,其构成成分也是形形色色,领导这样百把子十号人,光靠武功没有“文学”成吗?对于这多人来说,怕是文比武更重要。林冲是天下一流的武艺高手,他并没有指责王伦没有武艺,而是指责他没有文学。
黄巢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诗写的是何等气派!宋江武艺是肯定不行了,如果再没有一点儿“文学”,别说他凭什么“敢笑黄巢不丈夫”,他又凭什么能够长期居于林冲这个要“威震泰山东”的人之上呢?
这是一种文人的理想,他所看到的贩夫走卒成王封侯心里并不舒服
宋江的闲情逸致,说到底就是文人内心情感理想的外露。《水浒传》成书于明初,作者经历了那个时代的天下纷争,也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王的出现,对于那些拉起“十几个人”,凑起“七八条枪”就自称王的人肯定是嗤之以鼻。即便是对于那些正规王朝的功臣,原本是贩夫走卒的人被封为侯,他们的心里也不会舒服。这就是没有人会对萧何这个相国说三道四,而对于樊哙,却总是忘不了他是个杀狗的。即便是一些坐上帝王之位的人,他们或者要显示自己的文采,或者是要努力地补习文化。前者如刘邦和他的大风歌,后者如朱元璋。这也和历史上的情况一样,英布这样的武夫,即便是被封为王,死后还得带着那个“黥”字,在史家学者面前瑟瑟发抖。而只有像宋江这样的人,他们成功了会被人击节,失败了会让人扼腕。
不过,就像一座坐落在沙滩上的建筑不能长久一样,宋江毕竟是一个强盗,他的那个“文学”才能和他的那个武艺一样,都不会得到时人真正的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