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赤着脚爬完东坪岭的。
那里,有香樟参天、野兰嬉水,有松鼠觅食、雉鸡孵蛋、黄鹂鸣涧、画眉逗风,还有老牛护犊、白羊舐仔。
那里的石阶,被岁月之手抚摸得苔迹斑斑;那里的日影,被绿叶浸润得暗香浮动。
赤脚从岭脚往上赶,就好似是从现代往远古回溯,一步有一步的凝重,一步有一步的感动,一步有一步的恍惚,一步有一步的扑朔迷离。
鲜嫩的枫叶,在离地数丈的高度上撑着阳光,阳光俨然有了血肉——枫叶的筋脉就是它的血管,枫叶的茸毛就是它的触须。
阳光的多情,阳光的酒,把一切都灌醉了。我在岩上跳跃,总怀疑是鹿在岩上跳跃。平日的我,哪有这样的活泼、灵动!
是自然,滤尽了我的丑陋及因丑陋而生发的自卑。是自然,滤清了我的浊思及由浊思带来的重荷。
人的生命在这里被还原成草,被还原成风,被还原成一切自由而又无为的本原,没有半点粉饰和矫情……
我是多么渴望这样的长岭没有尽头啊!宛如石隙里渗出的水,无日无月、无年无岁。
可岭背,有人家。
人在这些人家里照样吃喝拉撒,攒锱积铢。
人在这些人家里照样生老病死,爱恨交加。
只是这里的人,比山外的人多了几分质朴,多了几分草木的本性。
带他们来这儿的祖先,肯定是个智者,但这智者的子孙中,或许有很多男男女女,都返回平原上的城市去了。这些人,同样是智者。
只有入世才能出世。只有真正世俗又参悟了世俗的心,才能懂得这岭的美,才能修正这岭的美。
可见,峡川有这么一个绿荫重重、鸟语潺潺的东坪岭,是大自然的造化,也是人的造化。
而能赤脚在这岭上丈量一回,则是我的造化了。